《月上柳梢》莳七

75、第七十三章 远行（3）

　　如蒸霞喷涌的垂丝海棠极尽艳丽，似要在花期的最后时间舒展最妍丽的自己。
　　苏颜妤午睡刚醒，由白芨红蕖伺候着洗漱，闲闲舀着席妈妈叫人备下的补汤。搁下碗盏，就听门外青岚脚步匆匆，俯身在苏颜妤耳边低语几句。
　　“当真？”
　　青岚点点头，“千真万确。”
　　苏颜妤垂眸思忖半瞬，缓缓起身道，“去仙客来。”
　　“是。”
　　仙客来一间装潢清雅的厢房内，江桐附手站在窗前，午后燥热的风摆动他的墨灰缕金暗花鹤纹织锦对襟长袍。一个小厮打扮的暗卫上前抱拳道，“少爷，人已到，在隔壁厢房。”
　　江桐敲门而入，屋内装潢和方才的厢房布置并无二样，四折的松鹤斑竹琉璃彩绘大屏风后隐隐绰绰坐着一位女子，身边站着两位气息平稳的练家子。
　　红木镂空雕富贵花开小圆桌上，一尊鎏金镶冻榴花石镂空花卉纹紫铜小炉吐露着乳白的甜香，一支景泰蓝直颈瓶里插了寥寥几支杯状的金黄色金丝梅，一杯袅袅飘着轻烟的香茶。
　　“江公子请坐。”苏颜妤正坐内堂，透过屏风隐隐绰绰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踏门而入。
　　江桐微微上挑的狐狸眼闪过一抹异色，这声色和三四年前听到的并不一样，难道他是找错人了？
　　似乎是察觉到江桐疑惑，苏颜妤轻笑道，“三年前，岐县一别，江公子别来无恙。”
　　乍闻“岐县”二字，江桐猛然想起，当年被临江仙抓去，和临江仙阁主一同坐席的还有一人，如今想来应该是这位了。
　　“听来人说江公子有要事要与我说，不知是何事？”
　　江桐举杯呷了一口茶，垂眸半晌，缓缓道，“事关十八年前的往事，在下得到了一些新的消息。”
　　“喔？”苏颜妤不动声色握紧双掌，语气放缓，对青岚和青虞道，“你们去瞧瞧我吩咐做的点心怎么还未上来。”这是要支开两人，单独与江桐细谈。
　　青虞和青岚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她们的职责是保护苏颜妤，如今前面坐了一位武力深厚的江桐，虽然厢房外有暗卫守着，但若江桐耍什么花招，只怕暗卫来不及阻止。
　　“无妨，我在。”苏颜妤正欲说些什么，就听旁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是纳兰子兮来了。
　　心仿佛一下子就安定了，苏颜妤展颜而笑，无声比着口型，“你来了。”
　　纳兰子兮上前搂过苏颜妤，低声笑道，“收到消息就来了。”
　　青岚、青虞见纳兰子兮来了，朝两人福了福身，退下了。
　　“江公子如今可以说了，已经没有外人了。”
　　江桐眸光微闪，放下茶盏，扬眉道，“夫人，在下有个疑惑想请夫人为在下解答一二。”
　　“请说。”
　　“夫人如此在意十八年前的那件往事，难道夫人是十八年前事情的知情人或是……”江桐眸光灼灼，似有所思，“或者是当事人。”
　　虽然这个想法很疯狂，但江桐思来想去，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推断，唯有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想法才能解释所有的不连贯。
　　垂下的半透明素纱帘幕遮住半边风光，苏颜妤搭在纳兰子兮手腕的指尖倏然握紧，半晌沉默，她突然笑道，“是当如何，不是又如何？江公子今日亲自上门，绝不只是为了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吧。”
　　江桐指尖微动，突然起身行大礼道，“江桐有一事请求，事成后，二十四夜愿倾所有为临江仙效犬马之劳。”
　　如此郑重又拼尽全力的交付，江桐所求之事定不是简单的。
　　“江公子说笑了，连二十四夜都无法处理之事，临江仙又怎么可能做得到。江公子还是另寻他人吧。”
　　“纳兰夫人，”江桐扬眸沉声道，“难道您不想知道十八年前师傅的扶乩得的第二卦是什么吗？”
　　甜香四溢的空气突然变得肃杀，守在四周的暗卫搭在暗器的手隐隐握紧，神经紧绷着，似乎在等一个指令。
　　苏颜妤轻笑出声，“江公子，知道或者不知道，与我有什么干系。”
　　闻言，江桐小小松了口，缓声道，“两个月前，户部左侍郎的母亲娄老夫人暗中重金请二十四夜查一个人，这个人是纳兰将军的正室夫人——苏颜妤苏夫人。二十四夜查了整整一个月，并无任何的问题。但娄老夫人不信，又要花重金重新调查溪山村苏家。这次，二十四夜有了别的收获，夫人可知在下查到了什么？”
　　“什么？”
　　江桐微微一笑，“一座已经荒废了的墓碑，上面写着‘苏三女苏颜妍之墓’。”
　　苏颜妤端着冻石蕉叶海棠杯的指尖微颤，浅浅的琥珀色果茶荡开圈圈无法平静的涟漪。
　　“溪山村只有一户姓苏的人家，而苏三小姐正好好活着，怎么会有另一个三小姐，除非，活着的三小姐并非是苏家的三小姐。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调查，果然有新的收获。十七年前，山洪突来，疫情四溢，苏家曾离开过溪山村，两个月后回到又回到了溪山村，回村后，原本的三小姐苏颜妍变成了三小姐苏颜妤。因为村里人对苏家并未多留心，又恰逢疫情，人人自顾不暇，又有谁会注意到，苏家名不见经传的三小姐已经换了人。”
　　“江公子聪慧。”被屏风遮挡住的人缓缓起身，一双人影绕过屏风，现出真身。
　　男子丰神俊朗，身穿一袭黛蓝领口绣海水纹立领玉锦长袍，腰系一条月兰白嵌祥云墨玉暗纹宽腰带，越发显得人风流俊逸。
　　女子下着青烟紫白纹昙花蜀锦凤尾裙，上穿一件凤丹白销金绣并蒂莲单罗纱小袄，披一袭青莲色五彩刻丝泥金香暗纹妆花褙子，梳得光滑的堕马髻挽一支银叶玛瑙流云钗，皓齿明眸，聘婷秀雅。
　　正是纳兰将军纳兰子兮和他的正室夫人苏颜妤。
　　纳兰子兮小心抚着苏颜妤坐下，方才继续对江桐道，“江公子故意将我们引出来，定不是只为了说说妤儿的身世这么简单吧。”纳兰子兮虽是笑着的，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江桐敛眸缓缓道，“七日前，我在师傅留下的遗物中偶然得到了一封信，信上提到了一个人。三日前，我找到了那人，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十八年前的消息。”
　　“万空大师从将军府回来后的几日又得新卦？”
　　“是，”江桐抬眸看向苏颜妤，“当时师傅从将军府回来，把自己关在房中，连着卜了几卦，得到了同一个结果。”
　　“有一异世女子降世，其命格诡异，必将动荡国运。”
　　“不，”江桐摇摇头，“师傅这次是卜破解之法。”
　　“可解？”
　　“可解。”
　　“何解？”
　　“解铃还需系铃人。”
　　“解铃还需系铃人？以异世之人对异世之人？”
　　“夫人智慧。师傅十八年前扶乩，其实得到了两卦，一卦是‘有一异世女子降世，其命格诡异，必将动荡国运。’，还有一卦是‘世有双子，双生护世。’。师傅震惊于自己所扶的卦象，于是又重新扶乩第一卦，得到了一卦——眉心痣，七月七，梅花记，异世魂。”
　　纳兰子兮微微皱眉，江桐说的这两卦倒是从未听闻，只是……“眉心痣，七月七，梅花记”他似乎在那里听到过……
　　苏颜妤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沉吟道，“世有双子应不是指双生之子，而是指两位特别的相似的人物。”
　　“正是，”江桐眸光轻闪，“然而窥探天机必遭天道反噬，师傅只来得及告诉上官夫人解决之法便圆寂了。”
　　苏颜妤垂眸，突然笑道，“江公子，话既说到了这份上，你何不告诉我，当年万空大师私下去见上官将军到底说了什么？恐怕不是预言之事吧？”
　　江桐搭在圆桌之上的指尖倏地收拢，微微一笑，“夫人既有此问，便是已知道了，何须再问。”
　　若是当初万空大师告诉上官炎的是必将动荡国运的诡异命格，以上官炎的性格，十之八九会早早地解决掉这个可能为自己、为这个国家带来灾祸的灾星，而不会容忍到她的出生。而她的生母娄氏和她的外祖母也不会费尽心思想要寻她。
　　苏颜妤唇角微勾，“江公子，今日你亲自上门，除了告诉我十八年前的事，更是为了你所求的事。只是我很好奇，二十四夜并不差于临江仙，难道江公子凭借二十四夜之力仍无力对抗吗？”
　　江桐唇角侵染上冷冽的纹路，十指成拳，沉声道，“若我说我所求之事，临江仙所查之事为同一事，夫人可愿一帮？”
　　“哦？愿闻其详。”
　　一年前，收养江桐的二十四夜创建者简析突然开始变得不正常起来。起初只是恶心、呕吐、腹泻，请了大夫来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开了几幅调理身子的药。吃了几天，似有好转。然未等江桐放下心来，老管家急急地差人来说，简析突然变得很亢奋，黑白颠倒，冲动又易怒，甚至还出现了幻觉。请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夫，也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看来看去只得到了什么内里不稳，脾虚肝燥，吃了多少药都不见效，反而越来越严重。
　　最后瘦骨嶙峋的简析拿着自己的佩剑，自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