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莳七

69、第六十七章 三月里（3）

　　南苑主屋中，俪婳捋了捋身上的胭脂色刻丝祥云深色镶边平素绡系襟外裳，扬眸问玄珠，“妤儿可醒了？”
　　玄珠福了福身，道，“刚醒了，二少爷已经伺候二少夫人喝过药了，估计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俪婳准备起身的动作停住了，“也罢，妤儿睡下了，我就不去了。太医可说了如何？”
　　“太医只说静养即可。”
　　“静养？”俪婳挑眉，“我的小侄子可有什么异动？”
　　“未有。”
　　“这也罢了，若妤儿出了什么事情，只怕母亲下手要了濮阳三小姐的命都是轻的。”
　　“夫人……”玄珠张了张嘴，“濮阳三小姐是濮阳家唯一的千金，听说濮阳家主甚是宠爱这位三小姐。”
　　俪婳歪头看向玄珠，冷笑道，“备受宠爱又如何？谁不是爹娘放在心上宝贝的，就凭她一时不痛快了就可以要了他人的命？你且瞧着吧，以二弟的性格，这事儿绝不会这么轻易结束，你先下去吧，我去看看润儿。”
　　“是。”
　　俪婳从榻上起来，绕过双折双面彩绣夏日莲塘乳鸭戏水屏风，紫檀雕花嵌瓷四角大床上，粉雕玉琢的两岁大的小孩儿裹在湖水蓝荼靡团花锦绣小被褥中，小脸红扑扑的，睡得香甜。俪婳抚了抚纳兰润肉乎乎的小脸蛋，轻声道，“你的小表弟还未出生就受到了某些人的觊觎，你做为大堂哥长大后可是要好好保护小表弟的，知道吗？”
　　睡梦中小孩儿似乎听到了母亲的话，小脑袋歪着点了点。
　　俪婳被逗笑了，掖了掖纳兰润的被角，起身处理琐事去了。再过一个月便是动身前往雪渡关的日子，他们还有不少东西要收拾呢。
　　……
　　苏颜妤躺了好几天，期间卿懿和俪婳、纳兰衿和纳兰子墨都相继来看过。夏小蝶第三日得知消息，风风火火地拎上好些滋补药品上门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前几日我瞧你还好好地，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夏小蝶拉过苏颜妤的手，仔仔细细看了好几圈，直到确认人确实无事才大大松了口气。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多费了些心神，现在已经好多了。”
　　夏小蝶眸色闪了闪，柔声嘱咐，“今日看你气色好多了，太医嘱咐的可都吃了？你这是头胎，定要好好保养，头胎养好了，接下去的才顺畅……”夏小蝶握着苏颜妤的手，殷殷叮嘱，句句深长。
　　又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话，夏小蝶辞别卿懿先回去了。
　　纳兰子兮手捧新浸的蜜饯走至房中，见苏颜妤昏昏沉沉歪在榻上，墨发如瀑布散落，白芨守在一旁拿着绣绷刺绣。听见脚步声，白芨正准备起身行礼，就被纳兰子兮制止，他轻声道，“下去吧，我来。”
　　白芨起身行了礼，阖上门，退下了。
　　似乎是被门外的声音打扰了，苏颜妤皱了皱眉，歪了歪头，略有些苍白的唇瓣不满地翘了翘，眼角眉梢的缠上了几许不耐烦。
　　伸手舒了舒苏颜妤紧皱的眉头，纳兰子兮又掖了掖盖在苏颜妤身上轻软的丁香色遍地绣折枝玉兰雨花锦长纱披风，在紫檀木填漆戗金圆木小茶几上的牡丹纹珐琅掐丝熏炉里撒了一小把清甜润肺的鹅梨帐中香，乳白的烟雾轻轻软软，气味香味润甜。
　　“子兮？”一声绵软如幼崽起床时迷糊又憨萌的叫声牵住了纳兰子兮离去的脚步，“你回来了？”
　　纳兰子兮上前一步抱扶起苏颜妤，拂过她鬓间碎发，温声道，“醒了，是我吵醒你了吗？”
　　苏颜妤摇了摇头，有些疲惫，“本来就睡不着，不过是歪着歇歇。你回来可见到母亲了？她刚走不久。”
　　“岳母来了？我回来时并未见到。”
　　“是吗？”苏颜妤心念微动，低头不语。
　　“宗人府那边已经重置了祠碟，再过两日待你身体好些，要回一趟老宅祭拜告知先祖。”纳兰子兮道，“其他的不用，只要去祠堂跪拜行礼即可。”
　　正欲点头，忽的想起些什么，苏颜妤问，“我托你问的事情，可都问到了？”
　　纳兰子兮笑道，“这才几天，没有这么快。”
　　苏颜妤嘟了嘟嘴，有些丧气道，“我还以为以临江仙的速度很快就能查到的。”
　　“临江仙情报收集组织，信息冗杂，若你只是简单地要了解他，不过两天就会有人送上完整信息，只是你问的未免太细，且他们近些年的主心都在罂粟花上，需要格外分出人手调查，需要些时间。你耐心些，大约再过两三天就会有人送信息来了。”
　　“罂粟花，还没有查到消息吗？”
　　纳兰子兮摇摇头，似有几分头疼，“不好查。一来罂粟花见过的人少，甚少有人知晓是做什么的，二来这两年幕后之人行为越发小心谨慎，我们虽线人遍布□□，却也难以完全了解，三来……”
　　“三来，皇上不愿引起百姓恐慌，沉迷，因此要求暗中秘密调查。”
　　“是，只是暗中调查未免畏手畏脚了些，不过，” 纳兰子兮叹气，“也只能如此罢了。”
　　苏颜妤了然，毒品这种玩意儿是带着蜜糖的毒，一旦吞下了第一口就难以不无寻求第二口，搁在科技信息如此发达，毒品危害普及之广的现代，仍有不怕死的同志们勇气绝佳地往上凑，更何况沉醉在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的□□。毒品当初最开始，可是从达官贵族、皇亲国戚、商贾贵胄的有钱人开始流传的，其盘根错节的姻亲联系，弯弯绕绕的近亲远亲关系，权利、金钱、欲望的深层交织，铺开的巨大网络，确实难以一时攻破。
　　“对了，今日濮阳家主私下向皇上求一道圣旨，你知是什么？”
　　“私下求？”苏颜妤垂眸沉思半晌，不确定道，“莫不是为了濮阳三小姐的亲事吧？”
　　“是了，”纳兰子兮冷笑道，“于是我请胡指挥使帮了个忙，为濮阳三小姐选了一门好夫婿。”
　　“好……夫婿？”
　　“上官将军的庶二子可是一位‘内外兼修’的奇男子，虽出身差了些，但现在如今也是正五品的步军副尉了，只待成了亲，就能分府另居，妤儿你说，我为她寻的这门亲，可好？”
　　上官胥，护国大将军上官炎的庶二子，由姨娘封氏所出，又因这位姨娘封氏是上官老太太的外甥女，在上官炎面前也颇得脸，腰杆子硬，除了一个差一个正妻之命，其他的也不差什么。上官胥是上官炎的二儿子（嫡长子据说一出生便夭折了），出生时恰逢嫡长子夭折，因此极大的安抚了上官炎的丧子之痛，加之为人乖滑精明，处世老道圆滑，深受上官炎的喜爱。
　　如今上官胥年及弱冠，上官炎为他的庶二子询问了不少千金小姐却均无一人愿意下嫁。除去嫡庶之别，更重要的是这位年轻有为的上官大人有一个众所周知的隐晦癖好——玩弄娈童。说来也怪，这位上官大人并非龙阳之人，却偏爱玩弄十二三岁的漂亮小童。房中藏了七八位美娇娘犹显不足，闲暇无事还喜欢混迹南院，听说还有一位长期被上官胥保养的“相公”。
　　关于上官胥的市井传说版本众多，然也只是在民间私下流传，并无人敢捅到明面上讲，一来是得罪不起高高在上的护国大将军，二来也是男风素来为□□皇帝不喜，因此老百姓们也只在坊间私传，互为笑话。
　　想起往日听到的一些关于上官胥的绯色传闻，苏颜妤摩挲着披风平滑的刺绣，微微一笑，“濮阳三小姐这等绝色，也只有上官副尉能配得上了。”
　　“刚胡指挥使托人来说，皇上已经同意了，不日就会有圣旨下来，成就这段美满姻缘。圣旨一下，不仅圆了上官将军多年来的夙愿了，也是允了濮阳家主的多年来为三小姐遍寻好夫婿的辛劳。”
　　“一举双得。”
　　纳兰子兮笑着点了点苏颜妤的鼻尖，“妤儿真聪明。”顿了顿，纳兰子兮突然道，“妤儿，你，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苏颜妤扬眸，笑道，“问什么？”
　　“濮阳千姬……”
　　房中一时寂静，只有窗外橘色的光晕被银红蝉翼纱层层滤过，投射下深深浅浅的光斑。纳兰子兮凝视面前神色温婉的苏颜妤，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我听太太说过，子兮和濮阳三小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苏颜妤的声音很稳，听起来没有半点起伏。然而纳兰子兮心口悬着的石头却蓦然落了地，他急急解释道，“我和她，不熟的，真的，并不是母亲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是吗？”苏颜妤微微眯起眸，笑得谦和得体，“可我还听说，濮阳三小姐曾经扬言非子兮不嫁的呢……”
　　“没有没有，都是儿时玩话，不可当真的，不可当真的！”
　　见纳兰子兮真急了，苏颜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儿时戏言当不得真，否则此时坐在我面前的就不会是你了。”
　　见苏颜妤如此说，纳兰子兮悄悄松了口气，脱了鞋往榻上坐，又将苏颜妤一把揽入怀中，下颌搁在苏颜妤颈肩，似乎在思索该怎么开口。
　　香烟袅袅，寂然无声。
　　苏颜妤微微歪头，低声道，“你若不愿说，我也不会问。”事情既已过去就让它过去，过好眼前和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不会，我……”纳兰子兮顿了顿，“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既如此，便不说了，那都已经过去。”
　　又是片刻的寂静，纳兰子兮蹭了蹭苏颜妤温热的脖颈，轻轻道，“那时很多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