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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一章 兔子花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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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为苏颜妤披上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大氅,扶一扶发髻上嵌珍珠衔丝碧玉簪,纳兰子兮这才笑道,“好了,这便出门去。”
“红蕖,记得带上伞。”苏颜妤指了指沉沉的黑夜,“可能有雨。”
夜幕昏沉,看不见一丝光明,唯有大红灯笼点亮了黢黢夜色。纳兰子兮歪头笑道,“还去?”
“自然!”苏颜妤眉眼弯弯,眼底是溶溶春水,漾开潋滟水色,“雨中赏灯也是美景。”
从侧门走出,拐了一个弯,到了主街,提灯结伴往来人群如潮,各色精巧的花灯、顺河而来的星芒莲花灯、热闹的吆喝、调侃的起哄喧闹、少女的欢声笑语、少年的朗朗大方、夫妻的耳鬓厮磨、孩童的童声稚稚,相互交织融汇,铺开鼓乐齐鸣的瑰丽画卷。
纳兰子兮与苏颜妤相伴而行,白芨、白果跟随在后。两人一路笑语晏晏,或评鉴花灯,或驻足猜灯谜,好不有趣。
两人闲庭漫步走至一店内,小老板嘴甜的招呼,“这几盏花灯都是今天的新制的,在别处绝对找不到一样的,小少爷何不买一盏送给少夫人?”
纳兰子兮眸光掠过顶上或绉纱、或彩绢、或玻璃,或刺绣、或手绘的,造型别致的纱灯、花篮灯、龙凤灯、棱角灯、蘑菇灯……忽的,一盏彩线挑绣鸳鸯戏水花样的绉纱宫灯跳入眼帘——春日暖阳,杨柳依依,晒得温软的池塘间,两只鸳鸯交颈而眠,羽翼自然而舒展。
纳兰子兮微一颔首,正要开口,话到嘴边却突然停下,他倏然想起,有次他问苏颜妤,“别人都爱鸳鸯色美意好,怎么我都不见你绣过?”
彼时苏颜妤正拿着笔细细描绘并蒂而绽的紫色辛夷花,饱满宽大的张开花瓣包裹着几缕螺旋排列的绵长花蕊,漾漾春水,飘着两瓣两端微微翘起的的花船儿。
放下笔,苏颜妤松了松微微发酸的手腕,歪头轻笑,“升之先生的‘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当真深情之至了。”
纳兰子兮颔首而言,轻叹道,“梧桐相持老,鸳鸯会双死。这大抵是所有痴情人的渴慕了。”
苏颜妤闻言,嗤笑出声,“人痴心罢了,何曾鸟儿痴心。”
纳兰子兮抬眸,意外望见苏颜妤眼底逐渐冰凉的冷然,他愕然,相处半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苏颜妤有如此明显的情感波动,好似平静的湖泊陡然卷起了浪涛,拍打着河岸,溅起雪亮的水花。
“鸳鸯成双,交颈而眠,当真令人艳羡。”苏颜妤鲜润饱满的红唇扬开一抹嘲讽的耻笑,“相伴时恩爱缠绵,各自离散犹自潇洒。鸳是如此,鸯亦是如此。”
“求欢时,花枝招展,不遗余力;恩爱时,琴瑟和谐,如胶似漆;分别时,一个独自哺育,一个另寻所爱。”
“竟绝情如此?”纳兰子兮哑然,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象征恩爱的鸳鸯被剖开姣美外衣,“止则相遇,飞则相双”竟成了一个大笑话不成?
“不止,”苏颜妤修长的指尖挑起汝窑青底白瓷凤尾瓶中,一株枝头点开殷红似雪的饱满红梅,轻笑继续,“一个能寻花问柳,为何另一个不可再找所爱?”
饱足晴光的一瓣红梅从枝头摇落,柔软的腰肢舞起夸张的幅度,脚尖轻点,旋开华丽的舞步,停格惊鸿的瞬间。
“难道‘鸳鸯于飞,毕之罗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竟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倒也不是。”苏颜妤舒广袖,敛面容,颇为正色道,“不过是历史的阴差阳错以至于张冠李戴。古人眼中的鸳鸯是一种叫赤麻鸭的鸟,止则相遇,飞则相双。而如今我们口口相传的鸳鸯本叫‘鸂鶒[xī chì]’,又名紫鸳鸯。青莲居士曾言‘七十紫鸳鸯,双双戏庭幽’,这紫鸳鸯便是鸂鶒。只是天长日久,鸂鶒的名声渐响,紫鸳鸯逐渐成了鸳鸯罢了。”
一番话听得纳兰子兮咋舌,“你是从哪儿看得这些?我竟从未听闻?”
傅粉遍地绣粉蓝绣球实地曳地长裙旋开涟漪波纹,苏颜妤黑白分明的双眸流出一抹极快的温柔,“不过是杂史野传。”
……
“少爷可是看上这盏鸳鸯戏水的花灯?这可是小老板最得意之作,小少爷眼光独到,若将它送少夫人,少夫人一定喜欢……”小老板见纳兰子兮盯着彩线挑绣鸳鸯戏水花样的绉纱宫灯陷入沉思,以为他看上了这盏花灯,于是麻溜地开始为纳兰子兮介绍,“小少爷您看……”
小老板的介绍还未开始,纳兰子兮就摆手打断他的话头,妤儿不喜鸳鸯,他又何必送她一盏鸳鸯灯,想着,他看着游走在各式花灯之中的苏颜妤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灼灼落在一个普通的素绢圆灯之上,修剪光滑的藤条撑开圆润的灯身,寥寥几笔勾勒出两只活灵活现的嬉闹小兔子,簌簌飘摇的流苏是特别绞了三色不同的红线并一丝金线交织而成,光影交叠处,偶尔可见暗藏的金光。
“喜欢这个?”
“嗯,”苏颜妤点头,“喜欢。”
从店中出来,苏颜妤手中提着兔子灯笼,脚步似乎也轻快了几分。
跟着两人的白果盯着苏颜妤手中的兔子花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这个花灯,她似乎在纳兰子兮手上见过差不多的。
复又回道街上,往来如织的人群似乎散去了不少,空气中沉闷压抑的气息越发凝固,乌压压的黑云驾马鞭沓而来。
苏颜妤仰头望了望看不见一丝光亮的黑幕,眉心微蹙,“似乎要下雨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苏颜妤的话,两人未走几步,一声响亮的雷鸣划破黑寂的夜空,刷开一道震撼的金紫光芒,下一秒,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瞬间打湿青石大路。
纳兰子兮护着苏颜妤跑至一廊下,白芨和白果亦紧随其后,躲在屋檐之下。
雨帘如织,不曾间断,落在青石台阶之上,溅开起此彼伏的大朵大朵晶莹水花,不甚安分的水珠儿跳过台阶,意志沾湿檐下人的裙摆。
“这么大的雨,可不好撑伞游逛了。”
“无妨,”苏颜妤拉了拉纳兰子兮,让他往里站些,“雨如织,灯似星,这样朦胧的雨夜,也是极佳的赏玩之景。”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密集的雨帘逐渐收敛,沉闷压抑的空气一下子清爽舒适起来。
望了望檐上滴落的珍珠长帘,纳兰子兮凤眼一弯,撑起青绸油伞,伸手邀请苏颜妤,“夫人,可愿陪我走完这条长街?”
风吹檐上的大红灯笼,垂下的红艳的流苏交织缠绕。
苏颜妤从袖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纳兰子兮伸来的掌心,恰到好处的温度催开了心里摇曳的夏花,“自然。”
疏疏夜雨中,点点橘光里,你执伞,我提灯,与君共伴长灯街。
……
回到纳兰府北苑已是戌时末亥时初,素衣一早就着人备下了热水、姜茶,一见两人笑语晏晏走进房间,就赶紧吩咐几个大丫头伺候两人换洗。
茯苓接过白芨递来的兔子花灯,怔愣片刻,这盏花灯,似乎,似曾相识。当她打开小库房里一口乌木缠枝宝相花纹大箱子,才恍然大悟,这盏兔子灯笼和两三年前纳兰子兮在岐县时买的花灯十分相似,只是她此时手中握着的花灯,更加精巧细致,所绘图样更加细腻饱满。
“茯苓姐姐,二爷叫您过去呢!”
茯苓闻言,赶紧安置了花灯,关上箱子,锁上锁,跟着小丫头出去了。
……
二月二龙抬头,一连沉闷了好几日的天空终于放晴。这日京中传出消息,樾霖的濮阳新任家主守孝已毕,将于二月初八进京觐见皇帝。
风吹帘动,青铜浮雕饕餮纹风铃摇动浅蓝色短册,漾开圈圈声纹,吹动交织缠绵的翠色深深。
卿懿理一理自己浅水蓝遍地绣水纹凌波流仙裙,黛眉轻挑,“倒是挑了个好时间。”
身穿淡青色缕金折枝石榴花开刻丝对襟长衫的俪婳垂眸呷了一口茶,低笑一声,缓缓道,“濮阳家主什么心思皇上心知肚明,定不会允了他的心思的。”
卿懿扬眸,眼底似有几分嘲讽,“皇上已经不是当初的六王爷了,情分再深厚,在君国面前都得退让。”
金丝藤红漆竹帘一角漏进继续凉意,俪婳放下茶盏,黑眸生出几分担忧,“母亲……”
“无事,”卿懿微微一笑,“我已有决策。对了小妤儿此时在做什么呢?”
“母亲忘了,前儿二弟妹来请安时已和母亲说过,今日是二弟妹表侄子的洗三礼,苏家一早就来人把二弟妹接走了。”
“我倒是忘了,紫葳,你去门房说一句,若少夫人回来了,让她来一趟,说我有事找她。”说着,又问俪婳,“小妤儿跟你学得如何了?”
“二弟妹很聪明。”
卿懿点头,正欲说话,就见亭外一个身穿鹅黄色纹竹叶束腰小袄的大丫头匆匆而来,“夫人,小少爷醒了,正哭闹着,房妈妈要我叫夫人赶快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