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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元宵佳节(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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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将至,百官沐休,至正月十五之后正常上班。
皇帝按例给每个在京的为官人家都分发的赏银,根据官位,苏家两位庶吉士,一人得了五十两金子,装在明黄绸布口袋里,上面有朱红印的封条——“皇恩永赐”四个大字,那一边又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还有一行小字: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某年月日,翰林院庶吉士苏悕当堂领讫。值年祭司某人。下面一个朱笔画押。
苏启平稀罕地看着两袋明晃晃的稠黄袋,咋舌道,“原来年节皇上也有赏赐。”
苏悕把两袋银子放回红木托盘中,笑道,“还有两盆宫里花房最新培育的两盆水仙,我让半夏送了一盆去三妹妹院中,一盆送去了五妹妹院里。”
夏小蝶颔首笑道,“如此也可。”
除夕当夜,胡妡媛征求了夏小蝶的意思,给每个辛苦了一年的仆人按等级均分发了赏银,又放了他们一天假,苏府上下具是欢喜一片。
因着苏家人少,夏小蝶索性开了大桌,一家人热热闹闹坐一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又是苏家人熟悉的诗句接龙游戏。这次起头的是苏颜妤,“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话音刚落,胡妡媛拿在手中的筷子一个不稳,“噔”的清脆一声与瓷碟亲切碰撞。坐在旁边的苏恒关切拉起胡妡媛的手,温声道,“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
胡妡媛眸光在苏颜妤疑惑的面上停留半瞬,随即收敛神情,笑容温和,“无碍,只是觉着三妹妹这句诗说得真好。”
苏家人是早已习惯苏颜妤时常从古籍中搜寻出来的诗词,苏颜沫笑嘻嘻给自己夹了一块虾仁,“三姐姐平日最爱看看古籍,她知道好多好多我们没读过的典故,比如……”
眼见着苏颜沫又要滔滔不绝,苏悕开口接话,“五妹妹,该你了。”
苏颜沫到嘴边的话停在了半路,顿了几秒才接道,“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苏憬道:“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苏悕略一思索,道,“黄花谩说年年好。也趁秋光老。”
苏恒颔首而言,“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
胡妡媛眸光微闪,柔声道,“露湿秋香满池岸,由来不羡瓦松高。”
夹菜的筷子轻轻放在骨瓷小箸上,苏颜妤略一沉吟,道,“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拢在袖口的十指微微收紧,胡妡媛假借饮茶遮掩自己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苏颜妤余光落在饮茶的胡妡媛身上几秒,若有所思地半敛眼睑,小小抿了一口酒。
每每苏家诗句接龙,第一个出局总是嚷嚷着自己要争取拿第一却总不用功的苏颜沫,“不公平,为什么每次都是我第一个?”苏颜沫嘟着红唇,委屈极了。
坐在上首的苏启平失声大笑,“这可要问沫儿了,这几日都去干什么了?”
秋风一扫,后花园不少香草、果实纷纷到了成熟的时候,苏颜沫跟着夏小蝶以及若音、若云等丫头里里外外采集晒干,忙得不亦乐乎。
夏小蝶搂过苏颜沫,揉了揉她松软的鬓发,笑道,“今年晒了不少香草,过两日,母亲亲自给沫儿秀一个香囊,作为这次的补偿如何?”
“真的?”苏颜沫双眼放光,拉过夏小蝶的袖子,来回摇晃,“还是母亲对我好!”
苏启平见状,故意板起脸来,沉声道,“沫儿可是只记得母亲,不记得父亲了?”
苏颜沫赶紧从夏小蝶怀中出来,亲自给苏启平斟了一杯酒,讨好地笑道,“父亲对沫儿也好,但对三姐姐更好。”
“哈哈哈哈……”苏颜沫一脸小松鼠般讨好苏启平的表情说了句大实话,逗得整桌人都笑弯了腰。
冬雪一连下了好几日,这日难得放晴,门外小厮来报,苏启华一家带节礼上门拜访了。
苏启平从榻上坐起,与临窗刺绣的夏小蝶对视片刻,对门外的丫头道,“我去正堂见他们。”
夏小蝶起身为苏启平换了外衫,眉心微皱,“年前不是已经送过年礼了吗?也说过年后事多,就不来了的,怎么今儿突然就上门了?”
苏启平整了整领口,淡淡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父亲这回来只怕是有事相求。”
果不其然,苏启平坐下连口热茶都还没喝上,苏启华就先坐不住了,他斟酌了一下语言,对坐在对面的悠然喝茶的苏启平讨好地笑道,“再过几日便是元宵佳节,这几匹布料都是你嫂子亲自挑选的,刚好给弟妹、侄女和恒哥儿媳妇儿做几身鲜亮的衣裳。”
苏启平掠过小厮送上的几匹色泽明快的上品浣花锦,纹理精细,花样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苏启平垂眸沉思片刻,婉言道,“大哥有心了,只是我们普通人家,用不起这么昂贵的浣花锦,眼见恪儿的婚期将至,大嫂要操持的甚多,既是分了家的兄弟,就不劳大嫂操心了。”说完,苏启平径自端茶慢饮。他又不是傻子,苏宏志不喜自己,就连年礼也都是随便敷衍的,今日好好地突然带上珍贵的礼物上门,还特别提到了苏恒的媳妇儿,八成是有事相求,而这事,只怕需要胡妡媛背后的人——胡屠伸手帮忙。
苏启华混迹商场十数载,自然听出了苏启平话语里的拒绝,他有些焦急,身为兄弟,苏启华多少也是了解苏启平的性格的,苏启平自幼性子倔强,憨直不知变通,是典型的认准南墙不回头,因此不甚得苏宏志的喜。如今他已说出了拒绝,自然就不会轻易改口。然而这事,只要胡屠开口,立马就能解决,否则时间拖得越久就越不利。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舔着脸上门找他一度瞧不起,看不起的弟弟。
苏宏志见苏启平半晌不言语,苏启华坐在一旁干着急,冷哼起身,“恺哥儿前两日不小心伤了裘家的小公子,裘家人非要个说法,要将恺哥儿送进了大牢。我派人打听过了,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有人出面说几句,调和一下也就罢了。我们想了想,如果胡指挥使能……”
“父亲!”苏宏志的话未说完,苏启平突然厉声打断,他缓了缓气息,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昨日胡指挥使差人来说,这几日身体抱恙,已经闭门谢客了。我院里还有事,就不陪父亲和大哥多聊了,木春,木易,送客。”说着,苏启平径直转身绕后堂去了。
苏宏志作为父亲第一次被自己一直不重视的二儿子,当着众丫头仆妇的面被送客,当即面色紫涨,他愤愤甩了一把袖子,狠狠啐了一口,冷笑道,“小兔崽子,以为我除了你就没人了吗?哼,不过是瞧得上你才来找你罢了,你以为你是谁,呸!”
说着,傲然昂头大步走出了正堂,出了苏府。
坐上马车,走得远了,苏启华急道,“父亲,这,二弟不帮忙,我,我们现在还能找谁呀!眼见着裘大人就要上门来捉人了!”
苏宏志犹在气头上,烦躁道,“他要抓就抓,区区吏部员外郎,我还不信没人能压得倒他,去娄府。”
房门被重重推开,苏启平闷闷进门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夏小蝶见状,示意若音、若云退下,自己上前又给苏启平倒了一杯茶,“好好地,怎么生了这么大气?”
苏启平再灌下一杯茶,一伸袖子抹了抹自己的嘴角,缓了缓气息道,“还记得前几日木易他们说起的街上闹剧吗?呵,竟然是大哥的好小儿子干的!”
前几日冬雪初消,就有年少轻狂的公子哥恶意打伤裘家小公子的热闹沸沸扬扬传出,据说这位公子哥年纪轻轻,下手却重得很,几乎没把裘小公子的手臂打折,还义正言辞是因为裘小公子挡了自己的路,一时引为笑话。
“啊!”夏小蝶惊讶地张大嘴,随即又赶紧收敛神情,严肃道,“所以父亲这次上门是为了求情?”
“嗯,他想要胡指挥使出面调和。”
“不可能!”夏小蝶直直道,“这事儿本就是苏恺的骄肆妄为导致的,将人打伤了还有理了。此时不思道歉赔礼,还想着以势压人,已是愚蠢。我们万万不可随意插手这件事,你和恒哥儿说一句,这件事,我们不插手。”
“我也是这个意思。大哥这事做得不地道,且小恒和小悕才入朝为官,根基尚不稳定,我们不能给他们添任何的麻烦。”
“正是,你赶紧和小恒说一句,让妡媛也和胡指挥使知会一声,若父亲和大哥打着小恒的名义上门,也好有个准备。”
指挥使府,胡屠身披玄色五彩兽纹缂丝古香缎大氅,静立在廊下,闲看鹦鹉琢食。正此时,老管家上前对胡屠低语几句,胡屠略一沉吟,颔首道,“就照妡媛说的做吧。”
不多时,老管家前来回复,“已经安排下去了,小姐那边也派人去告知了。”
胡屠颔首,随即轻笑道,“亲家公和亲家母倒是乖觉,知道这事不好担,索性推了干净。”
老管家侍立一旁,皱巴巴的眼角压出一朵小雏菊,“人贵在自知,苏老爷和苏夫人是明白人。”
过了几日,木易来报,说苏启华托了娄家人,将事情摆平了,不用苏启平再操心了。
苏启平沉默半晌,无奈叹了口气,十二岁的孩子就能仗着家里宠爱当街殴打官家子弟,那等他再长大些,是否敢挑战权威。
不论苏启平心里如何隐忧,热闹的元宵佳节,不急不俆地到了。
这是苏家人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热闹的花市。京城的每一条主街,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极致绽放的莲花、活灵活现的鸟雀、栩栩如生的鱼儿、舒意写生的水墨山水……各具形态,别有匠心。千百盏花灯,点燃漫漫长街,好似火龙窜过,炸开遍地的欢声笑语。
苏颜沫自出了府就如同离巣的雏鸟,笑语晏晏从未停止。苏恒和胡妡媛结伴去放莲灯祈福,苏悕被兴致高昂的苏憬拉去猜字谜,夏小蝶笑对苏颜沫道,“想去哪儿玩,让你三姐姐带着你,采衣、素衣,你们好生跟着,别让她们去得太远。”
“是,夫人。”
“多谢母亲,我和三姐姐只在这附近逛逛,绝不走远。”苏颜沫笑容灿烂如三月骄阳,她一把拉过苏颜妤的手快步往刚才挂着彩绘双鱼戏燕纱灯的小摊前跑,刚才经过的时候她就已经看上了,就等夏小蝶发话她去买了。
小摊离她们并不远,穿过拥挤的人群,很快就到了。小跑的脚步还未站稳,苏颜沫突然停下了脚步,倒把跟在后边的苏颜妤吓得踉跄了两步。
“沫儿……”苏颜妤的“你怎么了”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了小摊前站了三个人,其中两个人她还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