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四十一章 仙媛落恒河（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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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一场倾盆而下的大雨冲刷了初夏的丝丝燥热。苏颜妤起身推窗，温润潮湿的水汽带着缕缕泥土青草的芬芳，清爽干净流入房间，点开了卧房中几支含苞欲放的金丝桃。
简单洗漱过后，素衣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梳着苏颜妤的长发，“今儿还是梳斜堕马髻？”
苏颜妤点头，想了想又道，“昨儿我让你找的那根发簪可找到了？”
素衣对镜挽髻，笑道，“找着了，原是五小姐拿了去，昨儿晚上已经送过来了。”
换上浅紫云纹折枝牡丹束腰小袄，苏颜妤转了转手腕上的白银缠丝虾须镯，扬声问门口低眉顺眼的粗使丫头，“五小姐可收拾好了？”
小丫头上前几步，答道，“具已妥当。”
苏颜妤颔首，侧头对素衣道，“我去给母亲请安，你留下守屋。”
“是。”素衣福身受领。
“对了，再过半月便是大哥成亲的好日子，这几日府内人多手杂，你是主事大丫头，院里这些个小丫头，要你多看着些了。”
素衣低垂眉眼，恭敬福身，“是，素衣明白。”
走至院门口，苏颜妤就见苏颜沫带着一个新来的小丫头名唤玉竹的款款向自己走来，她桂子绿水纹凌波裙脆生生地晃开小小涟漪，鬓边一根浅粉色珍珠长簪缀着珠儿，愈发显得苏颜沫面如瓣玉，身形绰约。
“三姐姐……”苏颜沫一见苏颜妤，秋水眼眸弯起一个好看的幅度，款款而行的步伐亦欢快了几分。
苏颜妤亦笑对苏颜沫道，“五妹妹。”
两人结伴去了慎德堂，一进厅堂，只见夏小蝶家常烟雾紫广袖锦缎袄歪在榻上，若云拿着一把小扇轻缓地扇着。苏颜妤上前几步，低声问夏小蝶身边的若音，“母亲是昨儿劳碌累着了？”
若音压低声音答，“这半个多月里里外外要操持的事情不少，夫人已经连着好几日晚上睡不安稳了。”
“父亲呢？”
“老爷在后花园，昨儿苏大老爷差人来回话，说是家中有事，大少爷的成亲礼就不来了，只让人送了礼过来。”
苏颜沫闻言，眉心微皱。她拉了拉苏颜妤的袖子，往门口走了几步，低声道，“前几日还说来的，怎么今儿又说不来了？”
苏颜妤略一思忖，无奈道，“大约是生父亲的气了。”
琼林宴后第三天，黎老先生上门和苏启平、夏小蝶密谈许久，而后又单独约谈了苏恒大半日，直至月上柳梢方才上马车回去。半月后，苏启平托黎老先生向胡指挥使胡屠的唯一的掌上明珠胡妡媛提亲说媒。三日后，胡家同意名不见经传的苏家提亲。
消息一出，原本等着看热闹的一群文官武将几乎惊掉了自己的下巴：胡妡媛是谁？胡屠唯一的掌上明珠；胡屠是谁？胡屠是皇帝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苏恒是谁？苏恒不过是一个新科登榜的庶吉士，且是初入京城，几乎毫无根基的小透明。即使胡屠想要给自己女儿找一门好亲事，也不用挑个这么普通的庶吉士吧……
同样的疑惑，不止当朝的文武百官有，就连皇帝也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妡媛不是你唯一的女儿吗？怎舍得如此低嫁？”
胡屠朱红蟒袍，守礼敬畏站在皇帝身边，听见皇帝问他，躬身行了一礼，恭声答：“回皇上，卑职一生只此一女，自小娇生惯养惯了，不堪大任。苏恒知礼上进，为人谦恭和顺，苏家门第虽不高，但胜在门风清白，这已是很好了。”
皇帝批阅奏折的朱红批注小小歪了一个角度，“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
胡屠声音沉沉，令人听不出他的喜怒，“不敢，当年之事实属意外，卑职已经不记得了。”
皇帝放下青玉小管紫毫湖笔，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也罢，包正，把东西送上来。”
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很快带人捧上数样奇珍，并数匹新进贡的各色绸缎。皇帝指了指胡屠身后的赏赐，“这些都是皇后亲自挑选的，你不用急着拒绝，妡媛也是朕的外甥女。如今她要出嫁，这些只当添妆罢了。”
胡家忙着备嫁，苏家忙着备娶。忙忙碌碌大半个月，苏宏志和苏启华突然上门拜访来了。其实早在苏启平初入京城之时便想先去知会一下已经分家的苏启华，但是去了大半日，才发现苏启华一家早已搬迁，不知去向。人生地不熟，苏启平也就断了差人去寻的想法。不曾想今日突然上门来了。
苏启平正堂折戟堂接见了十数年未曾见过年的两位家人。
一别十数年，苏宏志两鬓染上霜白，续着时下文人最喜欢的短须，身姿笔挺，冷然倨傲；苏启华经过数十年的商场打磨，气质更为内敛圆滑，见人先带三分笑。
看着两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苏启平不知心里什么滋味，他只吩咐了小丫头上茶，自己坐在上首饮茶不语。
苏启华嘀溜地掠过低调雅致的摆设，心下大惊。苏启平的情况他早已差人打听清楚，即使是一门两进士又如何，也不过是新官，可他刚才一路走来，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无一不是上上之品。就拿他们坐着的鸡翅木红漆描金太师椅来说，没有三四十两根本下不来，更何况，这里摆了不止八张。
静寂的正堂内只有初夏的热风踮着脚点走过的痕迹，三人相对而坐，却一言不发。最后还是苏启华先打破了僵局。
“二弟何时来的京城，我和父亲竟半点不知？”
苏启平掀了下眼睑，淡淡道，“年初刚至。”
“哦？年初？”苏启华身子微微往后靠，加重语气道，“二弟怎么不早与鲍三知会一声，我们也好帮上一帮，毕竟溪山村离京城的路途并不算近。”
苏宏志眉峰一抖，苏启平入京一事是早已定下了的，然而却并没有告知他这个做父亲的知晓，且上了京也不知道来拜见他，如此一想，苏宏志心中一耿，随即重重搁下茶盏，直直起身，冷哼一声，道，“我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分了家便是连自己生父嫡母都可以弃之不顾了。”
苏启平抬眸看着正气凛然，理所当然的苏宏志，心里最后一点点温存也被消耗殆尽，他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如死水，“入京第一天，我便带着妤儿去原宅准备拜见父亲，岂料半日也寻不见人。”
苏宏志挺直的背脊有一瞬的摇动，他眼神躲闪，轻咳一声，“是吗？鲍三是越老越糊涂了，竟没有提起吗？”
将责任都推给了鲍三吗？呵，苏启平嗤笑，起身淡淡道，“下个月初八，恒儿的大婚，还望父亲和大哥能前来观礼。”
……
“三姐姐，我们回去吧，让母亲好好休息一下。”苏颜沫看了眼眼下乌青的夏小蝶，低声对苏颜妤道。
“也罢，我们去后院看看父亲。”
两人结伴走出慎德堂，苏颜沫正了正鬓边长簪，遥望蔚蓝如洗的天空，轻声道，“三姐姐见过祖父祖母吗？”
苏颜妤摇摇头，挽髻的红梅宝石洒金圆簪垂下的两缕水晶流苏叮铃颤动，“没见过，我出生之时，祖父祖母已经随大伯父大伯母去京城了。大哥和二哥也许见过。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几次，祖父似乎很不喜欢父亲。”
绿荫浓浓，挡去暑热，大朵大朵的芍药捧出沾带露珠的堆叠花瓣，一个年纪尚小的丫头挽一个藤条编制的竹篮，一手拿着小剪刀，一手小心捧起极尽绽放的芍药，清脆的“咔嚓”一声，一朵杏黄芍药稳稳落在丫头张开的小手中。
“听说是祖母生父亲的时候坏了身子，因此父亲不甚受喜。”
“是吗？”苏颜沫拂了拂袖口不小心沾染的水汽，“我当是因为分家的缘故，祖父随大伯父去了京城，天长日久，情分淡了。”
“血肉情亲，情分再淡，也不至于断了。”
“所以三姐姐认为，祖父和大伯父会来？”
“大约吧，不是还没到正日子吗？”苏颜妤停下脚步，笑道，“父亲在除草，我们在这儿等一下吧。”
婚期将至，胡家为胡妡媛准备的嫁妆流水似的送入打理一新的苏家，看得苏家几个小朋友目瞪口呆。
苏颜妤第一次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十里红妆，这几乎是把姑娘一辈子的要用的银钱细软通通备齐，上至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下至提桶、果桶等小木器及瓷瓶、埕罐等小件东西，都一担担、一杠杠送进苏恒所住的云坞院，映得小院的粉白墙垣一片红艳艳。她一直以为十里红妆不过是夸张的随便说说……往年在溪山村，她见柳家的柳芸芸、顾家大姑娘出嫁，都没这么流水的嫁妆，果然财大气粗就是不一样。
八月初八是宜嫁娶的好日子，这一日苏家的父母和苏家的丫鬟小厮们几乎忙到头打后脑勺，然而作为未婚的苏颜妤和苏颜沫被留在院内陪根本不熟的堂姐。
苏颜沫借着喝茶的空挡，轻声对苏颜妤道，“大伯父最后还是来了。”
苏颜妤压下嘴边的轻笑，“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热热闹闹了一整日，苏颜妤和苏颜沫在第二日，见到了她们新嫂嫂——胡妡媛。
胡妡媛身着石榴红洒金团花织锦软袄，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上挽一只红宝嵌琉璃珠双鸾点翠大珠钗，与一身猩红织彩百花喜服的苏恒并肩而来，两人浅笑盈盈，细水长流的幸福自眼角眉梢缓缓淌出。
慎德堂内，苏启平和夏小蝶正坐上首，见两人相处和谐，心下具是大松了一口气，当初黎老先生说起这门亲事的时候，夏小蝶还担心过新媳妇会不会仗着家室压制自家儿子，如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胡妡媛按着闺训给公公婆婆见礼，收获苏启平和夏小蝶两个大红包以及一段关于“举案齐眉，开枝散叶”的嘉勉。给父母行过礼后，便是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给兄嫂见礼，按着按齿序苏颜妤拿到了一个玉色五彩刻丝海棠厚棉荷包。
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苏颜妤突然有种想抱新任大嫂的粗大腿。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四十一章 仙媛落恒河（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