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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年关(2) ...

  •   风吹枝桠,抖落最后枝头最后一片枯叶。
      夏小蝶手上十指不停,彩色的丝线翻飞如蝴蝶展翅的羽翼。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停下手中银针,无奈道,“走了?”
      苏启平阖上门,长舒一口气,“走了。”
      “这一年年的,只见增加,不见补贴。前两年不是说大哥大嫂在京城又是置办田产又是置办商铺的,难道还缺我们这几两银子不成?”
      苏启平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大哥他们的事情什么时候与我们有关了。”
      听出苏启平的话外之音,夏小蝶心中了然,她,他们与所谓的父母,不过是打折后随便送的小玩意,随手就能扔,随后就能丢,可有可无的卑微尘埃而已。
      两人无言半晌,夏小蝶想起昨日刚做好的冬衣,她放下手中绣绷,从炕上坐起,穿上棉鞋,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新做的厚棉外衫,“这是昨天做好的,你试一下大小,过两日就是腊八了,明天还得去镇子上多备一些年货,今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早。”
      “欸,我知道,小恒和小悕过了腊八,也就回来了,我还得多买些,他们在县里一定没吃好……”苏启平一面试衣裳,一面和夏小蝶商量要买什么东西。
      苏憬看着三大五粗的鲍三骂骂咧咧地走出大门,不由想起几年前,鲍三第一次回苏家拿赡养费回去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顺走了一大块挂在衣架上的腊肉。他那时候年纪还小,但也知道,不说而拿即为偷,所以他转身就去找离他最近的夏小蝶。等他叫来夏小蝶,鲍三已经大摇大摆地带着腊肉扬长而去。那天,夏小蝶无声沉默良久,最后弯下腰,带着茧的右手抚摸他白嫩的脸蛋,柔声道,“小憬,肉丢了,无妨,但别把道德丢了。”
      人,无言贪婪。尝到甜头后,贪婪变本加厉。
      鲍三第二次再来,顺手拿走了半只腌鸡,第三次再来,顺……什么都顺不走,院子空落落,苏启平亦步亦趋送他出了门。
      这次别说东西没顺走,还被迫塞了一肚子怒气,想起鲍三临走前的尴尬、恼怒、羞愤……的表情,苏憬原本有些闷闷的心情瞬间明亮起来。
      恶人自有恶人磨。哦,不对,是自作自受。
      心情明朗的苏憬穿过厅堂去了厨房,苏颜妤正拿着大刀“哐哐”切菜,动作力道之大,令苏憬退避三舍。
      “五妹妹,你这是切菜还是杀猪!”苏憬小心避开苏颜妤一丈之远,小心伸手去拿橱柜之上夏小蝶新做的栗子酥。
      苏颜沫皱着小巧的眉心,小小红唇嘟起,半赌气撇下大刀,愤愤道,“都说了我做不好,非要我做!好嘛,现在又嫌弃我!我不干了!”
      苏憬咬栗子酥的嘴巴张到一半,见苏颜沫真赌气了,赶紧重新拿了一块栗子酥半哄道,“别呀五妹妹,三姐姐生病,母亲要赶绣活,父亲要劈柴,家里就只能靠你养活了,你若是不做饭,我们一家人不就得饿肚子了吗?”
      苏颜沫双手环胸,清澈的双眸凉凉掠过一脸讨好的苏憬,轻哼一声,一手接过苏憬奉上的栗子酥,一手指着灶台,指挥道,“去烧火。”
      半条腿准备转移偷溜的苏憬默默收回腿,耷拉着脑袋乖乖去了灶台。
      苏颜沫洗了手,重新拿起大刀“哐哐”开切。苏憬一面蹲在灶前默默加柴烧火,一面拿眼偷偷看对水灵灵的大白菜大卸八块的苏颜沫。其实苏颜沫的手艺深受苏颜妤真传,味道是非常不错的,就是切菜的手艺……实在一言难尽。
      苏恒和苏悕两人结伴而归已经是腊月十五了,在家里休整了一晚,第二日就去了黎老先生处摆放。
      “先生,这有一封信,是裘老先生托我们给您送来的。”苏恒、苏悕行完跪拜礼,苏恒从袖中取出一份厚厚的信封。
      杨灵上前取过信封递与黎老先生,黎老先生微一颔首,又将人请到堂前坐下,细细询问了一些两人的学习近况。
      “我们都好,裘老先生知识渊博,我们在老先生门下习学,收获颇丰。”
      黎老先生捋了一把雪白的胡须,微笑点头,“裘老是那一年先帝钦点的状元,在翰林院磨练了几年,又放外任,后来以不惑之年就入了内阁,深受先帝恩宠。”
      苏悕点头笑道,“老先生品性高洁,如松如竹,我们在老先生那里学到了很多。”
      苏恒亦点头补充,“老先生门下学子极多,我们时常彼此辩论学习,真真受益匪浅。”
      “这是应当的,往日你们在这里,除了彼此,总是没有其他人可以参与辩论,如今去了那里,倒是如鱼得水。”
      黎老先生考校了半日两人这两个多月的学习情况,发现两人的学识扎实稳固,却视野较之之前有了质的飞越,心中大为惊诧,面上却笑如春风,“好,好,长进很大。我原担心你们年纪尚轻,明年的秋闱压力重重,不想不过短短数月,进步如此神速。”
      两人相视一笑,小小舒了一口气,齐齐起身行礼,“这还要多谢先生的引荐之恩,如果没有先生的引荐,我们也无法入裘老先生的门下习学。”
      去了岐县两人才知道,岐县的官学有很多,但是裘老的坐镇的官学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如果没有黎老先生的引荐,他们就是挤破脑袋也不可能入得了当年的风光无限的裘老的眼,入得了他坐镇的官学。
      “起来,起来。”黎老先生急忙起身扶起两人,“我不过动动笔,写了一封推荐信,若是你们自己本身不优异,我就算写断手,他也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话虽如此,但苏恒和苏悕心里都非常清楚,没有黎老先生的敲门砖,他们也进不去这个门。
      重新入座后,黎老先生又针对近期的时事政务引导两人发表议论或者见解,细细听了一番,心下大为满意,虽然两人在一些地方显得稚嫩、言语组织上稍有不足,但已经颇具大将风采,只待来年好好深造一番,即使在秋闱之中不能夺魁,至少也不会落榜。
      一番其乐融融的师徒探讨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不知不觉又叨扰先生半日,学生们这就告退,请先生好好休息。”苏恒瞥见窗外最后一抹橘光跳跃着闪回山涧,突然意识到他们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下午。
      黎老先生抚须而笑,“无妨,无妨,这几日正值冬日漫漫,你我师徒有此闲暇细聊一番,亦是美事。”
      两人听黎老先生如此说,具是双眼放光,也就是说他们这几天都可以来这里私下请教。
      将两人送出院门,杨灵重新沏了一杯茶送到黎老先生静坐的炕几上,似有感慨道,“两位少爷进步飞快,才短短数月,就已经小有所成了了。”
      黎老先生慢慢翻过一个书页,“人若有所求,其心必坚。”
      今年溪山村的冬雪姗姗来迟,直到腊月二十才翩然落下。
      苏启平带着苏颜妤特别缝制的厚棉手套挥斧砍柴,一入冬,家里的炕就要烧起来,柴火时常不够用,趁这几日下雪,无事可做的他就多砍一些木薪存着。
      夏小蝶卧房内,苏颜妤和苏颜沫一人一把剪刀,就着桌上的红艳艳纸笺兴致高昂地剪纸。
      “沫儿剪纸的时候手倒巧,怎么刺绣的时候却不见你的手有这般巧?”夏小蝶拿起苏颜沫新剪的“福禄双收”窗花剪纸,里里外外打量片刻,笑意盈然。
      苏颜沫被夏小蝶又夸又笑逗得双颊染上绯红,“我的手哪有母亲一半灵巧……”
      这句话苏颜妤非常赞同,夏小蝶虽然明面上是一个普通的村妇,但她的刺绣剪纸手艺一流。她曾经对比过,普通人一方鸳鸯戏水的刺绣手帕顶多只能卖一两银子,但夏小蝶的却能卖到二两银子甚至三两银子的高价。这也就是为什么别人都在土里刨食存钱的时候,苏家已经小小屯了一笔小财。
      正想得出神,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落在茫茫雪色之中,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颜妤侧耳静听了片刻,才发现断断续续的敲门声竟然是真的,她下炕穿鞋,披上烤得暖烘烘的披风,推门出去准备开门。待她穿过长廊,走至门口,就见身穿薄薄秋衫的贺兰桢瑟瑟发抖地站在门框前,褪了色的核桃色木门好似一个画的框,框住了肩头、头顶落满轻薄雪花,小小面庞冻得青紫的人,恍若下一秒,这个瘦削得可怕的少年会倏然消失在眼前。
      苏悕撑着一把油伞,替他挡下飒飒雪花,抬眼见苏颜妤没有打伞就出门,不由加重语气道,“三妹妹,大下雪天的,你风寒才好,怎么不打把伞就出来了,快回去,别站在雪地风口里。”
      苏颜妤被苏悕一句话说得收回了自己的准备迈出去的腿,乖乖退后几步站在廊下,隔雪遥望,“二哥,是小桢吗?”
      贺兰桢,是村里少有的复姓家族成员之一,也是一个家族的悲剧之一。
      苏家的孩子,从衣食住行,到礼仪举止,谈吐仪态处处透着优雅和端庄:别人家的孩子在读书写字,学习理事管家,自家的孩子还在爬树捞鱼,满世界的乱跑乱跳;别人家的孩子行事大方得体,自己孩子扭捏拘谨;别人家孩子进退得宜,能文会理家,自家孩子是满大街追着跑,再三催促也抵挡不住玩闹的心,两相对比下来,作为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恨不能把自己家的孩子削,坎,凿成自己想要的样式。
      于是在各色父母不同期待下的孩子们承受着本不该是他们承受的期待和盼望,艰难地迈步向前走,向着遥不可及,漫漫无光的未来走着。
      偶尔苏颜妤看到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亲、母亲抄着木棍,对着自己眼前的瘦小男孩一通毫无道理的说教,心里就会生出极其复杂的情绪。
      现世的她从小就单打独斗惯了,什么事都是自己解决,也曾有不少人形容她是一匹不需要伙伴的孤狼。一次穿越,她意外收获了对她照顾有加的哥哥们,对她细心温柔的父母。也许是她太过乖巧文静,太过懂事知礼,夏小蝶很少会对苏颜妤说教什么,这是她少有的,看见一个孩子被父母戴上了难以逃脱的枷锁——
      “你看苏家那孩子,比你还小,看看人家,肚子里的墨水都赶上你喝的水了,你看那苏憬,就比你小三岁,模样性情样样都比你强,你说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现在赶紧给我去干活,干完活去吃饭。”
      这是一位母亲的希望,希望孩子能够无师自通,能够自己长出翅膀自由飞翔,能够自动长成她希望的样子。小男孩低着头,鬓边的碎发隐约遮住了他的容颜,小小的脑袋垂在胸口,沉默不语,苍白瘦削的脸颊没有血色,嘴巴抿得紧紧的,裸露在破旧袖袍的拳头紧紧攥着,整个人发出闲人勿扰的冰冷气场,但是忙碌的母亲已经走远了,她看不到孩子的挣扎和痛苦,看不到孩子对自己的期许和依赖,因为,她很忙。
      苏颜妤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母亲走远,看着孩子眼目里的期盼被失望取代,然后慢慢冷却,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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