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白鹭吹吹

8、捌

　　“不行。”墨轶果断拒绝。
　　“你这时候就别跟我抢了。”唐衿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执意先下去探探风，若是之前，这种事他才不做呢，一定是要叫其他人来做，万一掉下去直接没命了怎么办？
　　可能是这只妖怪太傻了，怕他先下去坏了事吧。唐衿心里如此想。
　　但这次墨轶也是异常地坚决，他可不想再像刚才一样，眼看着唐衿一人赴险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很是固执地说着：“不行。”
　　“嗐，你跟我争什么争啊？”唐衿真是搞不懂，这只龙妖怎么每次都要自己先去赴险，别人保命还来不及呢。
　　但正好迎上墨轶的目光，却发现他是那么的认真，认真到固执。最后，唐衿还是服软了：“好吧，你随意。”
　　“嗯，我先下去看看。”墨轶点点头说道，纵身往下一跃，瞬间整个身影都吞没在黑暗中。
　　这个洞似乎确实是深不见底，至少过了很久，唐衿都没有听到墨轶落地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墨轶的任何声音，一切安静异常。
　　“闷葫芦？”唐衿试探地朝里面小声地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真是的，刚刚那么坚定说自己先下去，你现在倒是给个信儿啊？真不靠谱。”唐衿抱怨着，想也不想地也跟着直接跳了下去。
　　墨轶跳下去过了许久，却没有落地的感觉，按理来说如果这是一个很深的树洞，那摔下来还是挺疼的，但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掉在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没有痛感。往下定睛一看，身下是由藤蔓结成的网一层层铺成的团状物质，而此时，他的手已经被悄悄伸长的藤蔓束缚住了。
　　墨轶皱了皱眉，手动了动，想扯断那爬上来的藤蔓，却不想它竟越来越紧。
　　他的手握成了拳，向外释放灵力，那些藤蔓却依旧无动于衷。
　　看来这些藤蔓是不能用灵力直接逼退的，这可把墨轶难倒了，他从来不适合解决这些不能用暴力解决的事情。
　　桐厌山岭上虽草木繁多，却没有这种藤蔓，而涉世不深的墨轶这回就给这种奇怪的藤蔓给难倒了。
　　身上的藤蔓越来越多，好像全身都被束缚住，动不了了，墨轶尝试挣脱，结果却只能是越来越紧。
　　他很不喜欢这种被束缚住，没有自由的感觉，尤其是在黑暗中，什么也无能为力，一种烦躁的思绪涌上心头，但好像是并不属于他的情绪。
　　心里好像燃起了一把火，让他不受控制地变得烦躁，那是不属于他的想法，好像心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在支配他的情绪。
　　“离开这里，我要自由，我要自由！”心里一个声音这么说道，紧接着，心中的焦躁越来越强烈，让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却怎么也无法挣脱缠绕在身上的藤蔓。
　　头顶好像传来唐衿的声音，墨轶想张口回答，却发现说不出话，他的身体好像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支配了，绝望得仿佛窒息。
　　心中的慌乱，让他忍不住想要逃离，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另一个人要抢了自己的身体，但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宰割，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生命可能要在此终止了，那种不知名的力量将要夺去他的身体。
　　这时，就见从天而降一个人影，手里拿着火符，给他带来一束光，好像是黑暗的世界里有了第一缕希望。
　　那些缠绕上的藤蔓见了火光也都缓缓松开，墨轶的身体又能动了，原本那种紧张的束缚感也随之消失。
　　“呵，算你走运。”心底的那股阴沉的声音很是不甘地说道，而后，墨轶感觉自己内心那把莫名其妙燃起的火消失了，原本焦躁的，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也烟消云散，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唐衿稳稳落地，正好落在那些藤蔓身上，不过因为他手上还拿着火符，藤蔓都不敢靠近，倒是平安无事。
　　“嘿，我说你发什么呆呢？在上面喊你你都不应。”唐衿从层层堆叠的藤蔓网上跳下来，还不忘说上墨轶那么几句。
　　墨轶没有回答，眼睛好奇地看着唐衿手上的火符，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着光，但唐衿在这摇曳的火光中，却能看到他脸上仍是惊魂未定。
　　“你怎么回事？”唐衿关心道，他还是第一次看墨轶这种样子，这种无助的感觉。
　　“不知道，刚刚……感觉有点奇怪。”墨轶却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唐衿手上的火符，问：“你怎么知道要用火符？”
　　“没办法啊，我在上面叫你你不应，觉得你可能是遇到什么危险了，看这是一棵古树，我想你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木怕火嘛，我就点燃火符来帮你解围咯。”
　　“唉，”唐衿看上去似乎还有些遗憾，“本来想着你不能应我，肯定是被古树的藤蔓纠缠，捂住嘴巴，束缚全身……”他这么说下去还没完没了了。
　　毕竟刚刚一想到这个面瘫可能被困住慌乱不堪，他内心还有点小兴奋，甚至已经做好准备来好好嘲笑墨轶一番了：叫你平时总笑我！
　　“想得美。”墨轶却是直接打断了他。
　　“略。”唐衿朝他吐了吐舌头，而后拿着火符在附近转了一圈，这里就是一个漆黑的树洞，乍一看上去什么也没有，不过，火光照到一处地方时，那里出现了一条通道，不知通往何方，但绿色的灵力似乎在通道尽头若隐若现。
　　唐衿和墨轶相望一眼，点点头，一齐朝那个通道走去。
　　这个通道还挺深，一路上只看到周围散落的树叶，一幅枯败的景象，再无其他。这里寂静非常，只有他们两个悄悄走过的脚步声，还有时不时蹭着树叶的窸窸窣窣声。
　　他们一路走到了尽头，那里的通道骤然变宽，好像是树洞里一个开阔的地方，那股灵力的气息在这里显得格外地重。
　　“就在这了。”唐衿悄声说道，侧身躲在一个隐蔽处，偷偷地朝那块空地上灵力的源头处看。
　　只见在那股灵力的尽头，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坐着，在他面前似乎还有另一个人正躺着。
　　“那是——妖！”唐衿惊讶道，那个背对着他们坐着的身影背上长着奇奇怪怪的树枝，手被藤蔓缠着，但藤蔓也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枝叶看上去有些恶心。
　　竟然是妖怪在作祟，唐衿心想，虽然他早在看到那股灵力时心里就有所猜想，但这里可是位于羲和国境内的城镇，出现一个墨轶已经很奇怪了，现在又来了一个树妖，难免会惊讶一番。
　　而且那个树妖身上的气息和灵力较之一般的树妖有些不同寻常，也怪不得唐衿刚开始没有往树妖的方向想，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只变异了的树妖。
　　哼哼……如果是妖怪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唐衿脸上划过一丝阴狠的笑，趁着墨轶没注意便冲了过去，腰间的佩剑顺势拔出，眼看就要朝那只树妖刺去——
　　“不要！”耳畔传来一个女声，随后，一个人影挡在了那只树妖面前，因为挡在身前的是人类，唐衿便没有继续向前刺去，而是停住了脚步，仔细一看眼前人，她看起来和唐衿差不多大，竟然是已经失踪的掌柜家的女儿。
　　墨轶这时也跟着跑了过来。
　　“你这是做什么？帮着妖怪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唐衿看向那女孩的眼神冰一般冷，和这位掌柜家的小姐平时看到的那个嘻嘻哈哈待在他们客栈里养伤的少年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让她忍不住战栗，却仍是挡在那只树妖的身前。
　　而墨轶余光瞥过唐衿，手里悄悄凝聚灵力，做好了随时阻止他的准备。
　　虽然唐衿平时没说，但墨轶看得出来，他对妖族可以说是带着极大的偏见，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唐衿对自己似乎没那么憎恨，但他在说起其他妖怪时，可是恨得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统统杀光，总是很轻易就冲动。
　　而此时，那只原本背对着他的树妖也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他们，他的脸上也爬满了枝叶和藤蔓，乍一看过去还有些可怕。
　　在他的身后，躺着一个女妖，也是树妖，她的身上没有藤蔓，这时紧闭双眼，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看上去情况不容乐观。
　　与此同时，原本隐在阴影中的几人也走了出来，她们全都是前些天失踪的少女。
　　“怎么回事。”墨轶说，面无表情配上这句话有些凶还有些吓人，但其实他是觉得这里似乎另有隐情，要他们赶紧解释清楚，否则到时候唐衿直接发起狠来，他们可就再没机会开口了。
　　“他们是好妖，没有做坏事。”掌柜家的女儿如此说道，“喂，你倒是快点解释解释啊！”
　　说着，她转头看向那只满脸疮痍的树妖。
　　唐衿握着剑的手被墨轶悄悄按下，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要冲动。
　　“呼。”唐衿深吸一口气，也是觉得自己刚刚动不动就准备上去砍人做得有些太过火了，“说罢，绑架这些女孩是怎么回事？”
　　“我的恋人……”那只树妖转身看向安详地睡过去的女妖，说道，“她的生命危在旦夕，命不久矣。”
　　“是灵力枯竭，她的灵力即将枯竭，所以我想救回她，可是救她便需要旺盛的灵力，需要年轻女子的灵力……”
　　“所以你就把她们抓来？”唐衿的目光愈来愈狠厉，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
　　“是的……但是我没想用她们的灵力！我不想伤害她们，她们都是镇里精通医学和草药的女子，因此，我希望她们能帮忙照顾她，帮我将转换好的灵力配上旺盛的生命气息交给她，因为我不久就要死了……”
　　说着，树妖将他的手举起，他的手几乎要变成树干了，还是一派枯败景象的树干，上面是树枝的万千沟壑，以及稀落的树叶。
　　“我将自己的灵气全部给她，但需要年轻女子将其转化为生命气息，我真的没有伤害她们……”那树妖迎着唐衿的目光微微打了一个寒颤，但仍是说道，只不过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是啊！”那个卖草药的女孩说道，“虽然刚开始我也有点害怕，但他真的没有恶意的，为了爱情付出自己的生命，这种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坏人啊！”
　　唐衿却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悄悄瞥过躺在地上的草铺里的女妖，看来这女妖应该是某株草药化灵而成，只因为树妖把自己的灵力给了她，才让唐衿误以为她也是树妖。
　　“他真的是好人！”女孩们都说，确实，她们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本来，过了今晚，再多一位新伙伴加入，她们就可以帮助这只树妖姐姐醒来然后回家了的。
　　听了她们的话，树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自在。
　　而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唐衿，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唐衿审视这只树妖，他的身上灵力虚弱，怕是过不了今晚就要死了。
　　但这不代表他就会轻信妖怪，有时候孰是孰非他并不是不清楚，只是在面对妖怪的时候这份警惕总要更高一些。
　　唐衿静静地走到那只昏迷的女妖面前，蹲下。
　　树妖以为唐衿要伤害自己的恋人，焦急地想将他拦住，却被墨轶阻止了。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墨轶对他说道。
　　只见唐衿仔细看了看那只女妖，伸出手在女妖的手腕处探了探，最后转过头说：“一命换一命，这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交易。”
　　“你……是什么意思？”树妖疑惑道。
　　“不过是起死回生么，我最擅长在死神手下抢人了，至于你，别着急着去死。”唐衿淡淡说道，语气虽然还是很不友好，但相比起刚刚这已经是飞跃式进步了。
　　“你有办法？”树妖惊讶着，现在躺着的草药妖精其实早已奄奄一息，据他所知，除了自己所知道的办法，根本没有其他办法能救回她。毕竟一命换一命，这本来就是自然的共识，又怎么会有不付出代价就能起死回生的天大好事呢。
　　“当然。”唐衿回答得很是自信。
　　“等等，难道你是——”王家二小姐总觉得眼前人有些眼熟，此时终于认出来了，“你是唐衿！对不对？”
　　“是的，小姐。”唐衿朝她微笑。
　　“真的是你！”王家二小姐兴奋道，刚才光线昏暗看不明晰，可她越看越感觉眼前的少年就是唐衿，她曾经去过羲和国的首都元京城，在那里与唐衿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她就走在街上，看着被一堆人簇拥着坐在轿子中的唐衿，他那时候把帘子拉开来跟百姓们说话，自己也因此才能看上一眼这传说中的天才到底长什么样。
　　这样好看的少年，真的是只需看一眼就深深印在脑海里。
　　唐衿的本事她可是耳濡目染，于是，王家二小姐转身对树妖说：“放心吧，他是唐衿，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做到的。”
　　“唐衿……是那个唐衿？”树妖惊讶。
　　“这世上还有哪个唐衿？”唐衿桀然一笑，道。
　　“那个，唐公子……你能给我签个名吗？我、我喜欢你很久了……”王家二小姐显得有些扭捏。
　　“当然可以，不过得先救救这位姐姐。”唐衿朝她眨了一下眼，惹得她顿时心花怒放。
　　“好了，所有人出去，闷葫芦留下搭把手。”唐衿最后指挥道。听了他的话，其他人都乖乖地走出去了。
　　墨轶看着这一切，觉得还真是挺神奇的，没想到这个人类名气那么大。
　　待人们走后，唐衿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问墨轶：“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在古树下设法阵吗？”
　　“为了不让其他人闯进，打扰他救妖吧。”墨轶猜测道。
　　“不，我想，可能最后要想救下她，真的需要五个女孩的生命。”唐衿说。
　　“这是什么意思。”墨轶不解。
　　“他很犹豫，我甚至能看到他眼神中求救的信息，是希望救回自己所爱，又不忍伤害他人的矛盾。我想，他所知道的能救回这个姐姐的办法，可能结果就是牺牲他自己和五个女孩的性命。”唐衿站起身来，对墨轶说道。
　　“那你……”墨轶不明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依唐衿的性格，刚刚就应该把那只树妖一杀了之了，又怎么会答应还要救这只女妖呢。
　　唐衿却只是笑了笑：“那是只懦弱的树妖，谅他到最后肯定不敢将那几个女孩杀了的，依我看，他肯定会和这个姐姐一起死。”
　　唐衿在看到那只树妖的眼神时，就有这种感觉了，那眼神中的矛盾，恐惧……还有必死的决心。
　　说到底，这只不过是一次早就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案件。
　　“而且，既然那几个女孩那么相信他，我就不揭露他了，毕竟他也只是为了救人，我做个顺水人情。”唐衿朝墨轶笑了笑说。
　　“你很善良。”墨轶说。他以前觉得唐衿对于妖怪的态度未免他太偏激了些，但现在看来他也并不是因为对妖怪有偏见就分不清孰是孰非。
　　“善良吗？”唐衿却很是自嘲地一笑，眼神中是无法掩饰的黯然，“你很快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墨轶不解地看着他。
　　“没什么，”唐衿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整理好一个完美的表情面对墨轶，说道，“总之，你就好好看我怎么救下这个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