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白鹭吹吹

12、拾贰

　　“嗒，嗒，嗒。”轻轻的声音缓缓响起，却格外沉重和压抑。
　　一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剑起剑落的簌簌声，妖怪倒下的撞地声，以及那一阵又一阵恐怖的惨叫。
　　吕尚和巫梓馨警惕地盯着那扇门，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外面的情况似乎不　　容乐观，只是，他们并不清楚，这对他们是有利，还是致命。
　　凄厉的惨叫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紧张又恐怖，有些刚刚因为巫梓馨的灵力而醒过来的人们也都一脸惊恐地盯着房门，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暮暮被那些尖叫声惊得扑到了朝朝怀里。
　　“姐姐——”她惊恐地问道，“外面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不知道……”朝朝也很害怕，但还是努力地安慰着暮暮。
　　除了抽泣声，屋里死一般的寂静，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啪嗒——”，门被人踢开了，顿时引起人们的警觉，但站在门外的，是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年，手中握着那把剑闪耀着凌厉又纯粹的白光。
　　吕尚认得这把剑，这把剑是皇族专门为唐衿的打造的那把著名的御剑珫辰，是据说能斩断世间一切法术的利剑。
　　白玉似的剑身，洁白又纯粹，闪耀着凌厉的白光，这是皇族赠予唐衿的，最适合作为灵力媒介的宝物。
　　至高无上的宝物，此刻却染上殷红。
　　而眼前这个满脸血污，他们都快认不清了的少年，是唐衿。
　　现在的唐衿，跟他们之前所见到的那个一尘不染的，游离于世俗外的天才少年截然不同，此刻他眼露红光，一袭青衣被血染成殷红，那把御剑珫辰也散发出一股不一样的气息。
　　珫辰原本的气息是十分纯粹无暇的，可是现在，吕尚能隐约听到从剑中传来的，黑灵的哀鸣和哭泣。
　　那是惨死的生灵附在上面才会有的声音。
　　还有唐衿。
　　之前唐衿没怎么大量使用他的灵力，所以吕尚并未感觉到，现在，他却好像看到了唐衿灵力里凶煞的影子。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拥有的灵力，就算是羲和国引以为傲的天才也不该有。
　　那种充斥着幽怨和悲鸣的，被污染得浑浊不堪的灵力，这是吕尚所从未见过的，按理来说，这种灵力的持有者应该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霸才对，就像穆山那样，而吕尚怎么也无法将面前这个才刚满二十的少年与一个杀人狂魔联想起来，这不可能。
　　唐衿其实也很无奈。
　　所以才说不想在他们面前战斗啊。
　　他当然非常清楚此时所有人的反应，见到这种从未见过的凶煞的灵力，不被吓到才怪。
　　其实他刚才也没想着要对那些看守的妖怪下狠手，可是剑一挥，便是手段惨烈的手法。
　　不受控制的，嗜血的魂从他的剑中爆发，那是无法控制的，仿佛只要手中一碰到剑，一碰到血，他就不受控制了。他明白这不关珫辰剑的事，剑与主人是共同成长的，珫辰现在是和他一样承受浑浊的灵力的痛苦才对，这件事……是他自己的问题。
　　或许是天性使然，他的骨子里就刻着心狠手辣，又或者是长期以来皇族的教导和熏陶，还有曾经执行过的任务，参与过的战争，人命对于他来说不过也就是手起刀落的事情。
　　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从那一次开始。
　　自从那次从降魔塔出来后，他的灵力就发生了些变化，变得越凶煞，也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唐衿其实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倒不如说这就是他故意为之，这是他要背负的东西。
　　“你……你怎么来了？”吕尚惊讶地问。
　　“那还用说，当然是来带你们出去了，竟然被抓到这来，真不让人省心。”唐衿虽然这么说着，但话语间，好像并没有要真正指责吕尚的意思。
　　吕尚也明白了，这孩子之前说着绝对不管他们，到头来还是放心不下。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唐衿说。
　　“等等，带上他们吧。”吕尚看了看屋子里昏迷了的人类和妖怪，他们有些因为巫梓馨的灵力已经醒来了。
　　唐衿看了一眼那些虚弱的人和妖，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随便吧。”他转过身，说道。
　　于是，被困在屋子里的妖怪和人类们相互搀扶着，昏迷的也都被背了起来，他们相继走出了屋子。唐衿走在最前面，手中握着珫辰，上面还有污浊的血痕，他带领这一大堆人和妖走在穆棱寨尸横遍野的小道上。
　　这个时候，所有人才知道刚才外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囚禁他们的这座小屋外面的小道上，数不尽的尸体倒在道路两旁，都是穆山的手下，他们身上是一道又一道的刀痕，血肉模糊，死状极惨，个个表情狰狞，像是死前受了极大的痛苦。
　　那些刀痕的手法极其地熟练，非常利落，就像是明白对于不同的妖怪来说，击中那个部位最为痛苦，那些妖怪与其说是被杀，不如说是因为被残忍解刨导致失血过多而死的。
　　不用说，他们死前必定尝受了极其强烈的痛苦。
　　眼前黑压压的乌云之下，在一片毒气的熏陶之中，这片殷红的血海显得格外刺眼，破碎的断肢残骸凌乱地铺在路边，像一个人间地狱，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离。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刚醒过来，撑着虚弱的头向前望，就看到了这幅光景，让他差点直接又昏厥过去。
　　“这里是……等等，那刚刚……”
　　联想到刚才在屋子里听到的外面那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所有人大概都明白是发生什么事了，心里一阵反胃。暮暮看着这血腥的场景尖叫了一声，扑到朝朝怀里：“姐姐……”
　　“不怕，不怕……”朝朝见了，连忙捂住她的眼睛，安慰她，但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地颤抖。
　　而这一切，所有人不免都看向唐衿，他走在最前面，背对着大家，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但是这恐怖的一切，想必就是唐衿的手笔了。
　　吕尚看着唐衿的背影，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见识到，这个被称为羲和国万中无一的天才的实力。
　　以前听过许许多多关于他的传言。要知道，传言总是带着夸张的修饰的，更何况唐衿在百姓眼中，特别是在姑娘中，人气特别地高，更不用说平时大家谈论的有关唐衿的事到底有几分是真了，因此吕尚之前对那些传言也一直不怎么相信，但今天一看，却觉得这实力简直比传闻中的还要强，而且——
　　说实话，这有些恐怖。
　　若是直接杀掉也就算了，可这一个又一个的尸体，却明显地告诉着众人，他们是在经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之后才死去的。那一道道的剑痕，都巧妙地避过了要害，就像——
　　就像一只野兽在吃掉猎物之前，要先好好欣赏一次猎物挣扎的样子，跟他玩一场残酷的游戏。
　　这太恐怖了。所有人都不禁想。
　　林子佩是被他们救出来的人类的其中一员，他以前曾是羲和国军队的一员大将，这次终于下岗回家，却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妖族的通缉犯，不忍心丢下同伴被抓到了这里，不过，最让他吃惊的还不是这个——
　　他是打仗的，经历过无数次战争，去过无数次战场，但像这般惨烈的场景，压抑得仿佛让人窒息的场景，这是他见过的第二次。
　　而且，两次，这两次的场景无比相像，甚至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场景完全重合，勾起了他曾经绝对不愿再想起的回忆。
　　再看走在最前面的这个满身血污的少年——
　　“等等！我想起来了，他不是——”林子佩恍然大悟，失声叫道，但他因为太久没说话，声音早已沙哑，走在最前面的唐衿没听到，但走在他周围的一些人，包括吕尚和巫梓馨，他们可都听到了。
　　“你说什么？”吕尚问。
　　“他……他是，他是唐衿啊！”林子佩惊恐地瞪着双眼说道。
　　“是啊，怎么了？”巫梓馨却不以为然。
　　“你知道他是谁吗！”林子佩看上去十分激动，“是唐衿，在战场上绝对不能碰上的，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唐衿！”
　　“你说笑吧，我怎么不知道？”巫梓馨有些怀疑，她可是巫丞相的女儿，皇族啊朝廷啊这些事情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可从来没听说过唐衿有参加过战争的。再说了，这孩子才多大啊，就已经到了在战场上都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步？她可不相信。
　　其实她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唐衿参与边塞战场这件事在都城这边是保密的，也只有少部分大臣和边疆的将军、士兵们知道，而那些士兵……他们因着和林子佩一样的理由不愿再回想起那段往事，对他人也闭口不提，除此之外，也就是敌军的战士了，他们死的死，伤的伤，也不愿再提那时所见之景，自然就不会有人知道唐衿原来还参与过战争了。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林子佩扯着沙哑的声音说道，让人觉得他所言非虚，“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也永远、永远都不想再回忆起。”
　　说罢，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真希望我没有经历过那一天。”
　　“究竟是怎么回事？”周围的人们都好奇了，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人既终身难忘，又不愿再提起？
　　“我那时也是羲和国驻守边疆的战士中的其中一个，由蒋冰释将军率领在赤水关驻守，你们知道的，九曜国在现在的妖王上任前一直是很乱的，边塞的小战争常年不止。不过那一次有些不一样，那一次……很多的妖怪，都很强大，他们似乎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跟之前我们遇到的散兵游卒不一样。那一次我们快要撑不住了，蒋冰释将军说他会上报朝廷请求支援。我们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又坚守了几天。过了几天，中央的支援到了，只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只有他一个人来了。”
　　“那个人就是唐衿？”巫梓馨问道。
　　“没错，”林子佩又是深吸一口气，“我永远都忘不了。”

　　黄沙滚滚，烽烟漫漫，飞扬的黄土，满是沟壑的戈壁滩，这就是赤水关的一派景象，荒凉。但同时，又有一条充满生命力的河流流过——赤水。赤水河不如其名，并不是红色的河流，相反，这条河流在荒漠中清澈见底，像一条丝带。据说赤水这个名字是从上古时期就流传下来的，估计以前真是红色的河流也说不定，也没有人太在意这件事。
　　林子佩长期驻守在赤水关，这里经常受到九曜国的骚扰，也实在是因为九曜国太乱了，人人自危，自然有一些散兵游卒想来拼一拼，闯一闯，看看能不能夺过一座城，免受九曜国内乱的痛苦，但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计划，没有战略，总是轻轻松松地就被驻守的战士打败了。
　　直到那一次。
　　估计是他们九曜国内部又出了什么事了吧，大概是换了一个管事的，那一次，进攻的妖族士兵凶猛，有秩序，不似一般的散兵游卒，让驻守赤水关的将士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差点把城丢了。
　　不过在那之后，他们很快稳住了阵脚，但是，敌人却越来越难缠。
　　对面似乎是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将领，总之那一段时间，林子佩从未感觉有如此艰难过，他们死死守着一座城，兄弟们却越来越少，妖善力，只要有的当的指挥，他们根本无法招架。
　　后来，蒋冰释将军说他已经向朝廷请求支援，这才又给他们点燃了希望，苦苦支撑了几天。
　　蒋冰释也算是一名大将，平日在军中颇有威望，也一直很有能力，但这一次，他也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能带领着手下的士兵们守住这里，对手的背后是一股神秘的力量，这肯定还牵扯到了九曜国内的那些斗争，就是不知道，这次主张一定要拿下赤水关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总之，正是基于这几点，蒋冰释向朝廷请求援助，希望能够在增添兵力的同时，派一位懂得打仗又能够揪出背后这股实力的大人过来。
　　几天后，向朝廷搬的救兵来了。
　　只有一个人。
　　是一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