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化石场 ...

  •   艳阳高照,微风阵阵。这样的日子太适合戴上墨镜,穿上超短裙郊游了。可惜我却身在两千茂悦俘虏中,裹着严实得什么也露不出来的衣衫,连头发额头都全被头巾遮盖住,脸上更是黑黑腻腻的,布满泥尘。俘虏们被分成十个左右的方形分队,分队每排二十余人,依次站立,行列间留出能容一人走动的空隙。分队与分队之间相隔五米左右,连接成环状,圆圈的中央站着一个,身材粗壮,腰挎大刀,满身肥肉的家伙。他一手捋着自己的八字小胡,一手朝这指指,朝那指指,吆喝着数十个持刀的官兵,分别清点人数。这小官儿做的,还挺有滋味。
      我站在一组分队的中央,云忠夫妇并排站在我的身前。玉芝偷偷的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记得她的嘱咐,朝她微微一笑,让她安心。
      ——不要出声,不要直盯守兵。
      低下头去,看着自己露在衫角外的的鞋尖。玉芝的鞋有些偏大,不过布鞋穿着还是蛮舒服的。
      能听见小胡子在发号施令,也能听见守兵的脚步声和嘴里点数的声音,周围还有些浑浊的呼吸声。这么多声音,我却觉得异常安静,安静到沉重。
      视野中出现了一双宽大的黑色布鞋,一个守兵口中念念有词,从我身侧走过。
      还好还好,没有出状况,我轻呼一口气。一滴冷汗从额角无声垂下,溅落在砂石地上。
      几分钟过去了,清点结束,只听一男子朗声说道:“报告参领!场内有一千七百五十一人,尸人坪内伤病之人六十有三,加上这几日卒死的一百八十六人,不多不少,整好两千人。”
      声音带着磁性,十分好听,可人在他的嘴里,无论死活,全成了数据。
      一阵心寒,我偷偷抬起眼睛,往场中看去。
      “恩。”小胡子打了个哈欠,抬抬手。示意身前的士兵起身,声音懒了下来,“放粥吧,半个时辰后照常开工。”
      不听到吃的还好,这会儿一听粥,突然觉得非常饿。
      “报——!”
      一匹快马从远处急驰而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士兵神色慌乱,在人群外围跳下马来,快步跑到小胡子身前,双手合拳,屈膝跪下。
      “慌慌张张的,赶着送葬啊!”小胡子有些不悦。
      “启禀参领,那个、那个……”士兵吞吞吐吐的。
      小胡子盯睛看着他,正色道:“起来说话。”
      士兵站起身来,俯耳在小胡子耳边说着什么。小胡子脸上横肉一颤,小眼圆瞪,显得惊讶惶恐之极,随即又释然般的呼出一口大气,恢复原样。
      “看你这德行!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如果吓着本大人,你的狗命还想要不!”他瞥了一眼手下,继续捋着他的小胡子,思考着什么。
      “是是,参领!小人该死,”士兵唯唯诺诺的,退到一旁,等待上级指示。
      半晌之后,刚才报数的士兵小心翼翼的问道:“参领,放粥开工吗?”
      这才注意到这个士兵的正脸。至少一米八五的个儿,身材壮硕,五官俊美。如若生在现代,肯定得有许多粉丝。他怎么看也不像谳媚之人啊,偏偏却带着这般低俗的神态。古语果真说得没错——人不可貌相!
      小胡子回过神来,净了净嗓子,环视着周围的茂悦俘虏,大声说道:“近日辛苦各位茂悦百姓了。”
      这是唱的哪出戏?
      “化石场内境况堪忧生活艰难,小将了然于心,这也是困绕小将的一块心病。”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只恨小将总是杂务缠身,不能与各位一起同甘共苦。几日前小将冒着失去项上人头的危险,上书朝廷,一心只想改善大伙儿的现状。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朝廷拨来了粮食千石,钱五百贯!今日停工一天,不必劳作了,一个时辰之后放饭,有鱼有肉,有酒有菜,大家尽情放松,吃好喝好!”
      人群中有了不小的骚动,茂悦人开始交头接耳,看他们的神情,不像是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别说他们,我也不信,小胡子十足一大坏蛋的身材相貌,居然发了菩萨心肠?
      小胡子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顶着众人怀疑的眼神继续说道:“小将已差遣手下去购买床褥被巾等生活必需之物,即刻便能运到,今夜起,各位便能住得更为舒坦,小将也才能安然入眠。”
      他面色恳切,停了一下再道:“尸人坪的众位病患也需要照顾,可惜小将手下大多士兵均已派遣了差事,还得劳烦数名细心的女子前往,帮忙照看伤病之人,一并助他们领取物件。”
      居然连尸人坪都考虑到了,难道小胡子真的是大善人?我与茂悦众人同样疑惑。不过转念一想:本来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不如静观其变。
      “不知哪些姐妹们愿意前去尸人坪呢?”小胡子接着问。
      “我相公在那儿……我去!”一中年女子从队列里站了出来。
      “我也去!”又一名女子。
      “我也去!”
      ……
      ……
      “我也去!”玉芝的声音!为什么她也要去?她舍得离开云忠吗?
      云忠也和我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妻子走进圈内。他眼角的余光中看不到紧张,却有着刚毅和坚定。
      我明白了,他们想确认杏儿是否已经安然离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的眼眶湿润了,鬼使神差的,居然移动了身子跟随玉芝出列。我一定是疯了。
      “颜夕?”云忠紧张的拽着我的胳膊,担心的看着我。
      “大叔,”我反手轻拍他的衣袖,决然的说,“我想陪着她一起去,您放心吧!”
      他呆呆地看着我,终于放手由我走进场中的娘子军,步到玉芝的身边,玉芝自是满脸惊讶。我向她鼓励地一笑,突然想起自己的大花脸,这样龇牙咧嘴,估计会丑得无以伦比。
      找到她的手,握紧。
      场内已经聚集了四五十人,姿色平庸的中老年妇人居多,少有几位年轻女子,容貌也甚为丑陋,居然没有一个模样稍微端正的。
      小胡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萧把总!”
      “属下在!”点数的帅哥单膝着地,听候指令。
      “一会儿用过餐饭,你带她们出发去尸人场,好生招待!”
      “属下遵命!”
      “好了,大家都散了,回屋休息去吧。”
      士兵们不知所以,但总会察言观色,看着自己的头儿突然间摇身一变成了大菩萨,也纷纷和颜悦色的,劝说众人散去。很快便留下寥寥数人,小胡子不知去向,只有几个值勤的士兵表情僵硬,把着刀,在场中遛来遛去。
      玉芝拉着我的手,随云忠一起走回我昏睡的小草棚。
      知道他们的姓氏之后,我称他们为“陈叔、陈婶”;他们也不再生疏的叫我“姑娘”,而是叫我“夕儿”——爸爸妈妈一直这样叫我,可惜我恐怕很长时间也听不到了。
      这样的称呼令我心暖如春。他们夫妇二人,算是目前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吧。
      “年轻美貌的茂悦俘虏全被抢走,或沦为官妓,或卖入青楼,生死未卜。我生就这么一副丑脸,杏儿也谈不上标致,算是逃过一劫吧。”陈婶转身关上木门,一边为桌边的丈夫倒水,一边说道。
      怪不得呢。所以她才会在我脸上涂满黑尘,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难看。
      “对了,夕儿,你看。”陈婶放放下茶壶,径直走到塌边的木箱前面,打开盖子,取出一个花布包裹,放在床上,打开。
      “这是我们救起你时,你身上穿着的衣物,你瞧瞧,还能不能用。”
      天哪!我的白色长裙,内衣裤衩,还有口袋里的益达、德芙、带镜子的小妆盒!
      我心头一阵狂喜,急忙坐下,把它们拥在怀里。这些,是唯一能证明我曾经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凭证啊!
      “当初就觉你的衣裙稀奇,这些东西更是千奇百怪……”陈婶瞪圆了眼睛瞧着这些物件,满脸的问号,陈叔也是好奇无比。
      “这是我家乡的东西。”我含笑点了点头,拿起妆盒瞧着镜中的自己——大脏脸,蒙着大头巾,怎么看怎么像非洲修女,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夕儿,这是何物?”陈婶拿着小巧的益达盒子,向我问道。
      “这叫口香糖,嚼了可以让口气清新。呃,就像是刷牙的感觉。”也不知道这样解释明白与否。
      对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从她手里拿过小罐,打开盖子,为他二人一人倒了一粒。他们看着手心里的口香糖,犹豫着不敢放入口中;我微微一笑,自己取了一粒丢进嘴里,开始咀嚼。恩——!二十一世纪的味道。
      “千万别吞哦,二十分钟左右,就是小半柱香时间后,吐掉就行啦。”
      在我的示范下,他们终于将口香糖送入口中。陈婶吃了片刻,看着我笑道:“还真甜呢。”
      陈叔也应了一声,站起身接道:“好了好了,都收起来吧。玉芝把夕儿的脸弄好了!一块黑一块白的。我先回屋,一会儿就得出去了。”
      说罢,他转身出门,去了隔壁的草棚。
      我和陈婶相视一笑,将东西放回包裹,再重新拣进木箱。接着陈婶又在我脸上摆弄了一阵,满意地验收了我脏兮兮的脸。
      出门的时候,士兵已经开始发放午餐了。化石场一日只有两餐,平日每餐仅有些稀粥烂饼,而今日果真如小胡子所说,每人的碗里都盛满了香喷喷的白米饭,另外还有两块鸡肉和一些青菜。男人们大多都拿着小瓶小罐,让士兵们一一灌满,我也从草棚中翻出了一个旧酒壶,跑到盛酒的一个守兵面前。
      “你也喝酒?”
      “啊?我不能喝么?”一溜嘴就说了个反问句。瞧那士兵的那样,敢情我的语气有些冲?
      “呵呵,有趣。”士兵接过我的酒壶,灌满,意味深长的盯着我。
      我不会喝酒,但一心想存贮一些以备日后消愁入睡之用。莫道有酒终需醉,酒入愁肠愁更愁。或许真的如此,可与其辗转反侧惆怅到无法入睡,倒不如放肆痛饮,一醉解千愁。估计自己会很容易醉倒,来不及体验愁肠千结,便已呼呼了。
      伸手握住壶身,却发现他并没有放手的意思,眼睛直直的看向了我雪白的手背。我的心里开始发毛。
      “大人,该给我盛酒了。”陈叔从背后不着痕迹的走到了我的身前,晃动着他手里的容器,侧身看了我一眼,问道:“孩子,羊癜病最近未曾犯过吧?”
      士兵如受电击,手猛的一松。我趁机缩回手臂,抓着酒壶回头便走。远远的听到背后一声轻哼。
      深呼吸,暗笑,大赞陈叔的随机应变!
      低头浅尝了一口“琼汁玉液”,太呛了!怎么这么难喝啊!
      哎,神经病,要这个劳什子做什么!差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悻悻的把酒放进木箱,刚想坐下休息片刻,陈婶就来叫我过去吃饭了。
      他们夫妇的住处稍大,但杂物也多,感觉甚至比我的小棚更为拥挤。刚和陈婶将碗盆置放在桌子上面,陈叔便携酒走了进来,严厉的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悄悄吐吐舌头。我错了……我不对我有罪,我不好我检讨……
      乖乖的拉了凳子坐下,等待陈叔拾箸。
      吃到午餐的一刹那,我终于明白自己有多饿了。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也不是什么满汉全席,但对于一个饿极了的人来说,这才是最实在的。不在乎什么淑女形象——反正脸也这么丑,更没空去想能不能回去现代,管它三七二十一,吃饱了再说。
      “玉芝,一会儿把夕儿的手也给抹黑了。”
      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
      “啊,瞧我疏忽的,吃完就抹。”
      低头继续吃,继续沉默。
      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
      “陈婶?你口香糖吐了吗?”
      “啊!我忘记了,给吞了!”
      “……”
      “我也吞了,夕儿!如何是好?”
      “没事没事,你们别担心……吞一两次没关系的,会拉出来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