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夏》Serendipitious

1、第一章

　　二零一六年二月七日是农历春节。在外打拼了一整年的游子不管这一年是否过得称心，不管这一年在他乡受了多少委屈，不管这一年赚了多少钱，他们纷纷提着早早收拾好的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H市本就是个外来人口居多的城市，春节一到，人口骤减，原本车水马龙的临江街道此时已经安静下来，只有几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环卫工人还拿着大扫把低头打扫——昨晚这条街上举行了一个明星见面会，宣传单页和各种塑料袋塑料瓶被扔了一地。
　　临江而建的小区寸土寸金，隔着欧式的铁栅栏可以看到小区里成片的独栋别墅和修剪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草地和法桐，由三种不同的草按照比例种植的草地上立着“禁止践踏草坪”的金属牌子，草坪外有供人休息的白色欧式长凳，这一切无一不体现着这个小区业主的富有。
　　季川的家就住在这个贵到令人发指的小区里。季家照例早在腊月二十五就从H市的高档酒店预定了昂贵的年饭，大年三十的晚上六点半年饭准时送到，由保姆挨个热好装盘之后热气腾腾地摆了一桌子——鸡鸭鱼肉、山珍海味、进口蔬果通通不在话下，另外还有一大盒皮包馅大的蟹黄饺子搁在了冰箱的保鲜层。
　　“赵阿姨，今天过年，季川爸爸也不在，这么多饭菜，趁着新鲜你就一起坐下吃吧。”季川的妈妈唐韵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微笑着招呼忙碌了一天的保姆赵阿姨。
　　季川的爸爸——严格来说是季川的继父，今晚没在家，据说他现在正在大洋彼岸谈一笔很重要的生意，大年三十也赶不回来，唐韵女士给家里其他几个佣人都发了红包、放了年假，只有孤身一人无处可去的赵阿姨留了下来。偌大的四层别墅里只有三个人，实在是有些冷清了。
　　赵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地推辞，虽然现在社会讲究自由平等，可是头发花白的赵阿姨还是多少觉得有些“不合规矩”。
　　“太太，您跟少爷先吃，等你们吃完了我再······”赵阿姨一边用围裙擦着湿淋淋的手一边要往厨房走。
　　一直在一边低头玩手机好像什么也没听见的季川站了起来，他二话不说就把赵阿姨拉到了桌边，强行拉开了一张椅子，他的语气虽然温柔却不容置喙：“一起吃。”
　　赵阿姨已经五十多岁，家里老伴已经去世多年，儿子因为故意伤害罪而锒铛入狱，她为了还清儿子欠下的大笔债务，不得已只好孤身来城里做保姆，几经波折经人介绍她来了季家。来季家的第一天，她站在门口对着这栋四层别墅有些发愁，这种有钱人家要求肯定多，她原以为自己干不了一个月就要被辞退，却没想到在季家一干就是六年。
　　“听季川的。”唐韵刚从酒柜里挑出了一瓶红酒，接着从柜子里拿了三个高脚杯出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却看不清月亮，只有几颗伶仃的星子在夜空孤独地发光。窗外开始逐渐响起了烟花鞭炮的声音，不时有绚丽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张扬绽放后又匆匆消逝，只留下几缕火药的刺鼻气味和一片青烟。
　　季家客厅的电视里正播放着鸡肋一样的春晚，穿着端庄礼服的主持人正微笑着背诵出一句句新春祝福，屏幕里的歌舞小品呈现出的全然是国家富强和谐的盛世之感。
　　唐韵给三个人每人倒了一杯红酒，三人开开心心地碰了个杯庆贺新年，玫瑰色的液面随着碰杯的动作而在水晶灯下里轻轻摇晃。定年饭的这家酒店有季家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经理当然不敢敷衍自家老板娘和少爷，于是这桌年饭从定菜单、选食材、洗菜切肉开始到最后的装饰装盒他一直亲自盯着，生怕有一点做不好。
　　吃完了饭，季川抱着手机懒洋洋地倚在了沙发里，手边放着一听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百事可乐，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屏幕上划着，远远看去还以为他在网购或者网恋，但其实，他打开了一个做题的app，选了一道中等难度的数学题边做边消化食。
　　一道题顺利做完，季川正打算上楼洗漱睡觉，这时候班级群里开始有同学提议玩红包接龙，由班长开头，再由手气最好的同学接龙发下一个。大家都是学生，手里并没有什么钱，所以红包里最多只有几十块钱。其实大家也并不在意能抢到多少，不过是想凑个热闹找点事做。
　　“啊，这个红包我只抢到了两毛，什么手气啊。”何浩在群里哀嚎。
　　“你快闭嘴吧，上一个你不是抢了三块多吗？”班里的学习委员丁晓琪回道。
　　“行了行了，快看看下一个该轮到谁发红包了。”
　　“诶，是季川。”
　　“季川季川你快出来，我们知道你在窥屏抢红包了。”
　　“哇塞，这个数可真吉利。”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吧”
　　“什么什么，轮到季川了，发财了发财了，大家快准备好。”
　　屏幕前的季川正看着自己刚才随手一点抢到的五块二毛一发呆，他有点无语，大过年的怎么就抢了这么个数呢。不过打眼看上去，发红包的这个人似乎有点陌生，他的头像是一个正在咧开嘴大笑的海绵宝宝，头像的右上方是他的群名片。
　　“江图南。”季川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我们班还有这么个人吗？”
　　群里都在催他发红包，于是他退出了那个人的主页，在群里发了一个红包，红包上还不忘写了一句祝大家新年快乐。
　　季川季少爷果然没让同学们失望。
　　他往红包里塞了五百人民币整。
　　“季川威武！”
　　“季川威武！”
　　“臣附议。”
　　“季川你还缺腿部挂件吗？我可以随时客串。”
　　季川忍不住笑了笑，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大家抢完红包早休息，新年快乐。”然后就摁了一下手机的关机键锁了屏。
　　赵阿姨还在厨房里收拾，唐韵端着切好了水果和泡好的茶走了出来。五六样新鲜的水果已经被精心地切成了方便入口的形状，热爱生活的唐韵女士甚至还精心给水果们摆了个盘，凹了个造型。
　　“来吃水果。”唐韵招呼季川“别老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季川“嗯”了一声，随手就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可不能总想着玩了，不然要是考不上重点本科，你出国留学就很受限制知不知道。”唐韵女士穿着定制的丝绸睡裙，肩头披着件流苏披肩，皮肤保养得宜到仅凭肉眼几乎看不出她已经年过四旬，深棕色的大波浪卷发没有一根不熨帖，妥妥的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阔太太形象。
　　季川听完唐韵女士“语重心长”的教诲，接着面无表情地吐出车厘子的核，回答：“妈，你可能记错了，我今年六月才上高三谢谢。”
　　每天沉迷漂亮衣服和美容美发的唐韵女士：“······”
　　“而且，你可能没有看我给你的期末考试成绩单，你儿子高二第一学期考了全年级第一也就是全市第三，目前来看还沦落没到考不上重点本科的程度。”季川好笑地看着唐韵女士“还请您老人家放心。”
　　唐女士有点心虚——原来那天季川塞给她的是期末考试成绩单，她那时候正忙着选出门喝下午茶的衣服，换完衣服化好妆她早就忘了把那张薄薄的纸扔到衣帽间的那个衣柜里了。
　　“是嘛。”唐韵女士干咳一声，端起了面前的白色骨瓷茶杯，企图再说点别的挽回一下形象“你现在年纪还小，记得不要早恋不要天天打游戏，记得······”
　　“妈。”季川无语地看着试图对自己进行各种说教以树立慈母形象的唐韵女士，站起来抓起手机就要开溜“我上楼洗澡了。”
　　唐韵叫住他：“一会别忘了给你爸发条短信。”
　　“我知道。”走上楼梯的季川没有回头。

　　十二点整，窗外的烟花爆竹声起码比刚才大了三倍以上，更多的烟花在天空中出现又消失，大家都在用这种形式庆祝旧的一年过去，顺便期待新的一年自己的好运气。
　　“爸爸，新年快乐，注意休息。”季川已经洗完澡换好了睡衣躺在宽大的床上发短信。
　　不过五分钟的功夫，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是季川的继父季文轩回的短信：“谢谢儿子，新年快乐。”接着就是一条银行卡到账66666元整的短信。
　　季川虽然不是季文轩的亲生儿子，但季文轩对季川很好，好到季川一度觉得有些不切实际——每个月都准时会有一笔不菲的零花钱打到卡里，衣柜里的大衣外套裤子鞋子几乎全部来自外国的定制工坊，季川每周末从学校回家都有专门的司机接送，更不要提每周的私教课请的都是市里重点学校数一数二的老师一对一教学了。
　　季川看着落地窗外的寸土寸金的江景发呆，根本没注意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
　　是一条好友申请，申请人，江图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