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孟婆》栗树下

9、欺骗

　　往日我总嫌这家酒楼杂七杂八的小鬼来来去去的烦人，但蓦然安静下来，却觉得失去了些什么。推开紧闭的大门，嘱咐宋北跟在我身后，然后往画皮娘子常待的房间走去。不时有阴风吹过，带着死亡的味道。
　　房门紧闭着，我轻轻贴在门上，有淡淡的画皮娘子身上的香味飘出，没有半点声响。
　　“阿蓉。”我轻扣门，并示意宋北在一旁等我。
　　没有应答。
　　鬼市从来强者肆意妄行，魂飞魄散的小鬼不计其数，我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交代完宋北见势不对立刻离开，猛地推开门。
　　里面坐着的画皮娘子一惊：“小孟？”
　　“出什么事了？”我走进房间，摆设和以前一样，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哎？”画皮娘子迟疑地看着我，将手里的书册放到桌子上，“没发生什么啊。”
　　“那今天为什么这么安静？”平日从没见过这酒楼无缘无故的关门。
　　“想偷个懒，所以歇业一天。我有让在门口挂牌子，小孟没看见吗？”见我摇了摇头，画皮娘子顿时瞪大了双眼：“小春那丫头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吧！”说着用纤纤玉手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桌子颤颤巍巍，却□□的没有坏掉。
　　果然我就不该过分担心这个凶残的女鬼。
　　“那没听见刚才我叫你？”我问道。
　　画皮娘子面上的表情顿了一下，继而不着痕迹地说：“哎呀，人家刚才只是在发呆啦。”做作的笑容能腻死人。
　　真是有够不靠谱的，我松了口气叫宋北进来。
　　“之前你说投胎，现在也没个动静。不会这也是骗谢十三的吧？”
　　谈到那个人画皮娘子才露出认真的表情，“只是时机没到。”
　　“那什么时候才是所谓的时机？宋北整日往你这跑，也不知在密谋什么。”我随口说道。
　　画皮娘子抿着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却被宋北上前打断，“蓉姐姐又在翻这本古怪的书？”
　　画皮娘子试图遮挡，不知想到什么又放弃了动作，一咬牙把那册子扔到我面前。我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不起眼的册子上。除了阎罗王那处，阴间居然还有书这种东西，真是稀奇。不过这面上纹饰怎么这么像我幼时扔床头的那本？
　　宋北好奇地翻开，那册子却忽然生出一片奶白的迷雾，让人看不见内容，顿时气性上来：“明明是本书，还不让人看了！”
　　听到宋北的话，我终于确定虽然外形略有差别，但这果然是我的那本掩月图。这书由青梧上神所制，每一页上画着零镜历来的守护者的图像，既是玄月一族由盛到衰的见证，又是寻遍整个仙界也难有比肩的幻象法器，只有玄月血脉才可开启。
　　零镜是青梧上神封印凶兽朱厌的地方，玄月一族奉命守护封印，代代相承。这图自然也不该离开那。
　　我拿过宋北面前的掩月图，一到手中，掩月图由普通的册子自动变化成巴掌大小，泛着点点星光的模样，“没想到你和仙宫有勾结，难怪突然提起来投胎这事。”我嘴上说得淡淡，掩饰了心底地震惊，但到底认识了几百年，被欺骗的滋味可不太好受。
　　“这事推脱给别人，不如便宜了我。”画皮娘子丝毫没有良心上的负担，玉手一勾，之前送予宋北的固魂珠颤颤巍巍地飞出，珠子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画皮娘子重重一捏，飘下些许墨绿的粉末，固魂珠却并未如我意料的那样粉碎，而是发出盈盈金光——竟是固神珠。
　　仅一字之差，一个是稳固孤魂野鬼魂魄的廉价珠子，一个是凝聚仙君神魂的珍贵法器。
　　我冷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她为仙宫中人做事，我尚能保持冷静。但这局竟在初遇就设下。
　　“小孟，我只是听命行事。”画皮娘子柔柔一笑。固神珠光芒更盛，在这金光里一滴朱红的血滴飞出，直奔我手中的掩月图。以血为钥，掩月图在我手中翩然展开，书页上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在我眼前掠过。等到翻阅地动静慢慢变小，最后停在了某一页上。
　　“云离。”宋北惊愕地看着书页上的画像，试图伸手去碰。我刚要闭上这掩月图，固神珠直直射进宋北眉心，接着我眼前一片明亮，回过神已不在画皮娘子的酒楼。
　　茵茵绿草，漫漫星河。是我记忆中零镜的模样。
　　零镜在天上的位置比月宫还要偏上三分，再加上玄月一族零落的厉害，越发像一个清冷的囚笼。我随意走动，熟悉的景色让我生出物是人非的感叹。
　　突然，一颗流星擦过天际，原本黯淡的星河逐渐被被点亮，熠熠光辉洒落在前方平躺着的身影上。
　　那人着了一身绛色裙衫，把绿草压得凌乱，正出神地望着绚烂的星河。不多时，几声脚步声打破了这画一般的宁静，“这观星辰的好地方，仙子可否借我一借？”不请自来的这人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酒坛，“我拿着半坛虹光酿与你换如何？”未等回应就自顾坐了下来。
　　地上那人侧目，只见面前白衣铺呈，再往上，端地是君子如玉的好面容。只是行事，又真真像个无赖。
　　“你脾气向来好。”和提着虹光酿那人一模一样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明明还是宋北青涩的样貌，却因为固神珠凝回元神，有了仙君气派，“那时我总以为你什么都不在意。”
　　“你喜欢我潇洒。”我一抬手收回了面前的两个幻影。掩月图可以存放图中之人的记忆，我曾把我与北倾的第一次相遇放了进去。
　　仙君北倾，天宫第一等多情公子。据传只用寥寥数语，便能哄得仙宫最高冷的仙子心花怒放。
　　“那日我从北海回到仙宫，得知零镜动乱，你被剃去仙骨，堕入阴间。如果不是我忘了约定……”北倾忆起旧事，自责道。
　　我打断他：“费这么大的功夫凝回元神，总不会是为了和我叙旧。”
　　北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和我说起固神丹传达的仙宫状况。
　　北斗南移，紫薇黯淡。如今大殿下应鸿与二殿下关系交恶。三殿下表面上醉心灵植，实则坐山观虎斗。而四殿下各处游历，不知其底细。谁能坐上那位子，不日可见分晓。北倾作为大殿下派系的人，自然要尽快回归仙位，在这浑水里淌一淌。
　　“所以你虽历劫未满也要回归仙位。”我思索道：“为避免天道审查，特地骗来掩月图，在幻境中凝聚元神？”
　　北倾一挑眉，严肃的神情生动起来，让人平白想起花丛中飞舞的蝶：“哪里谈得上是骗。”
　　我没个好气：“那你说说，除了诳我妹妹，你怎么弄得来掩月图？”我堕入阴间后，能拿到这图的玄月纯血就剩了云染一人。若非天帝容许以我的仙骨补足青梧上神留下的封印，怕是她也会被毕生困于零镜。凭她一刻不肯消停的性子，不知道要委屈成什么样。
　　北倾语滞，默了半晌才道：“她求了仙帝，许你投胎。但阎罗王传去消息说你拒绝了，她托话来劝你。你在零镜不得解脱，何不去人间潇洒走一回。”接着又急着补充：“你被剔了仙骨，先天有缺，每一世在人间活不了几年……”最后几字像是咀嚼多时才吐出：“到时生离死别，也是痛苦。”
　　难怪之前阎罗王问我是否愿意投胎，还以为是那老头子喝醉后的胡话。仙帝亲自下的处罚，怎么会轻易更改，想来她为了我的赦令吃了不少苦。却被几个道貌岸然的臭男人算计，便宜了他们。但若不是我固执得不肯投胎，她也不至于和他们交易，思来想去我还成了帮凶，真是死都不得清净。
　　索性懒得去理，把心思全放在了零镜上。暖风拂过我的面颊，带来沁人心脾的清香，像是在对我低语：“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