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孟婆》栗树下

8、缘尽

　　画皮娘子听完也是微微惊讶：“我竟不知还有这些原委。那日我失去力量，变成没有意识的小鬼，在阴间汲取了数百年阴气才恢复人智。后来频频出现红梅，我知是你，却不愿见你。”
　　谢十三露出受伤的神情，“我知道，将军恨我。”
　　画皮娘子往谢十三头上一拍，“胡说什么，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哪怕怨过，但怎么舍得恨。”
　　夭寿啦，虐狗虐到阴间来了。眼前腻腻歪歪的二人，着实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见气氛越发暧昧，我赶紧捂住宋北的眼，“小孩子不要看，会长针眼。”
　　“不会的，我成年了。”宋北试图把眼睛从我手下拯救出来。纤长的睫毛像蝶一般在我手中扑腾。
　　“还要麻烦小孟给十三一碗孟婆汤。”画皮娘子突然道。
　　我卡住宋北的动作一滞，“哎，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你们别了一千多年不多待一会？”
　　谢十三也忙道：“我不投胎。”
　　画皮娘子摇摇头，“不必了，千年已经足够了。不是谁都能像阎罗王一样耐着性子在这阴间待上数千年。况且我不久也是要去投胎的。”
　　“不是‘永堕阴间’？”三人同时问出。
　　画皮娘子一脸嫌弃，“他俩就算了，小孟做了几百年孟婆居然还这般不灵通。”像在嘲讽自家死心眼的孩子。
　　不是，这种事也能说变就变的吗？似乎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
　　不多时，我们一行到了奈何桥。刚露出个身影，一个似鸟非鸟、似豹非豹的小鬼立刻扔下手中的勺子，向我扑来，附带一堆鼻涕眼泪，“孟婆大人，您可回来了。”虽然长得一言难尽，可声音软软糯糯的。绝对是传说中见光死的类型。
　　宋北把他从我身上拎下来。
　　这小鬼名狰厄，我不在时便是他帮我帮我熬这孟婆汤。只可惜胆子太小，见着个吊死鬼都能咋咋呼呼往后躲，让我不得不放弃整日压榨他的念头。见我一回来便哭着要走，我一点头就不知去哪撒欢了。
　　我销假回岗，端起一碗孟婆汤递到谢十三面前。
　　谢十三久久未接过。
　　“怎么了？”画皮娘子关心地问道。
　　宋北若有所思:“难道是因为这碗没洗？”
　　“这可是长于至清之境的万年清幽木做的碗，具有涤神定魂的功效，三界只此一只，居然嫌弃它没洗！”
　　宋北理直气壮道，“不管这是多稀罕的木头做到，你也不能改变上一个鬼喝完没洗的本质，说不定堆了多少口水了。”
　　就在我试图用这碗把捣乱的宋北敲昏时，画皮娘子仔细端详了一下，“小孟，要不拿去洗一洗？”
　　我用想杀死人眼神告诉她我的决定。
　　“我等将军一起投胎好吗？”嘈杂的三人中夹杂了一道低沉的轻声，“我想陪着你。”
　　画皮娘子蓦地收回目光，笑容柔了三分，“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听说现在的人间处处平和，你会幸福的。”
　　谢十三依依不舍地抚上画皮娘子的面容，沉沉道：“将军说的话我总是听的。”
　　我手中一轻，一大碗孟婆汤被一扫而空。放下碗已是彼世之人。洗净记忆的谢十三的陌然一笑，头也不回地走向往生路。
　　千年的缘分终于在此刻了断。
　　“不知不觉，他已陪了我这么久。没想到无论生死，他总在我身边。”画皮娘子望着越来越远的身影怅然道，“我要是真为他着想，就该在一恢复记忆时让他离开。我太自私了对吗？”
　　宋北劝慰道：“人都是自私的。”估计是想到我们几个都称不上是人，又补上一句：“鬼也是。而且他肯定是愿意陪在你身边的。”
　　画皮娘子压下心底的伤感笑了起来：“宋北弟弟真是贴心。”说罢离开了奈何桥，不知去哪黯自伤神了。
　　送走谢十三后，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幽魂在我面前排着队领起了孟婆汤。他们穿过鬼门关，走过黄泉路，见过三生石，去过望乡台，到奈何桥时多是把生前痴情执念抛了个干净，如今心里只有这么一碗孟婆汤，喝过了便是一场新的人生。像宋北那样精神奕奕来到奈何桥的实属少见。
　　我捅了捅他：“你做鬼做得真是特立独行。”
　　片刻前还巧舌如簧的宋北木楞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头都快蹙成一座小山丘了。
　　“哎哎，回魂了。”我又叫了他一声，宋北才面色凝重地望向我，“曾经，也有一个人陪着我。”
　　路中间的那个女孩？想起初见时宋北说的话，只是这些日子他没再提过，我都要以为是他随意胡扯的了。不过即便他是仙君，转世时神魂被封，不该记得前事才对。
　　“她好像陪了我几百年，然后突然离开了。”宋北说着握紧了拳头，微微颤着，“明明我才十七岁，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
　　因为你是神仙转世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心下吐槽，但为了不干涉他转世的进程面上不动声色地八卦道：“她为什么离开？”
　　宋北重重地捏了捏眉心：“她很疼。”像是被漫长仙君生涯的记忆碎片冲击，宋北的神情逐渐痛苦。我发觉不对试图阻止他接收这些记忆时，宋北恨恨地吼道：“她因我犯下大错,酷刑加身。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为她做！”
　　宋北的样子让我觉得陌生。因为愧疚所以怕见她吗？如果都是这么痛苦的记忆，还是不记得为好。我仗着几百年的修为禁锢着他，端起一碗孟婆汤给他灌下去。
　　一切悔恨痛苦慢慢消去，宋北从海浪般的记忆中解脱出来，又变成了没心没肺的十来岁小孩，满脸惊讶：“刚才我怎么了？”
　　“你刚才失了智。”我嗤笑道，转过身继续熬我的汤，“如今孟婆汤也喝了，可以去投胎了吧。”
　　宋北下意识舔着嘴角，感受到孟婆汤留下的痕迹，由惊讶变为震惊，“你这是强买强卖。”
　　我向着谢十三离开的方向摆了摆手，示意这糟心的孩子自个滚吧。
　　宋北好半天才回过味：“我怎么什么都没忘掉，孟婆汤还带假冒伪劣的？我带着记忆去投胎靠谱吗？”
　　我把孟婆汤递给排队的鬼魂，“汤当然是真的。”只是这汤没有宋北的净世莲，除了涤魂的功效外再无它用。无论是凡人，还是飞禽走兽，死去后阴间会生出一朵属于自己的净世莲，是孟婆汤中最重要的材料。
　　“都想起了些什么？”我状似随意地问道。
　　宋北闭上眼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茫然地摇头，“喝下孟婆汤之后，像有了一层雾，什么都看不清了。”
　　宋北继续在我身边闲晃。
　　我歇息时，宋北就往画皮娘子的酒楼跑，听小鬼说些有趣的见闻。我熬汤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帮我从奈何桥下的忘川河里取水熬汤。只是没再提过那个女孩。
　　这样的日子让我不禁想起自己刚到阴间时，魂魄的强度就比北风中的烛火强那么一点，入不得轮回，只能在鬼市东躲西藏，以免被恶鬼驱散。幸好后来被上一任孟婆捡了回去，那个院子，虽然没有冷暖之分，却能护我安全。
　　前任孟婆从不与鬼交谈，终日披着一件黑袍，看不清样貌，永远熬着孟婆汤。我也像宋北这样，跟在身边取水。算不上有多大用处，只是有个事做。等到前任孟婆魂魄快消散时，我被带到阎王殿，成了下一任孟婆。
　　年少的青葱岁月啊。我感叹道。
　　这日我带着宋北回到鬼市，一路上净是同他打招呼的小鬼，看样子在鬼市如鱼得水。
　　“宋公子，这是奴新绣的荷包。”说话间一个红衣女鬼面带娇羞向他扑来。看她的打扮，估计死了两三百年了。
　　女鬼扑过来后才注意到一丈之外的我，一哆嗦差点摔倒，幸好被宋北接住了，只可惜手中的荷包已经滚到地上。还未站稳就要跪下：“请孟婆大人恕罪，奴不是有意冲撞。”一双眸子泫然欲泣，真是我见犹怜。
　　宋北把荷包捡起塞到女鬼手里，又欲将她扶起：“杉雨今天怎么行这么大的礼。孟婆大人可温柔了，怎么会怪你。”又对我挤眉弄眼，示意我哄哄面前这鬼。
　　女鬼听摆，抖得更厉害了：“宋公子的姐姐竟是孟婆大人！”一边低声嘟囔，一边试图离宋北远些。
　　想着一会儿画皮娘子与我有约，我敷衍地应了声。女鬼如蒙大赦，头都不回地跑远了，更顾不上什么荷包不荷包的了。
　　女鬼跑远后我把手搭在宋北肩上，一脸假笑：“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之前鬼市戒严，我不让他出门，还在背后说我更年期到了。
　　宋北摆出一张哭脸：“那不是误会嘛。”紧接着凑到我耳边念叨：“他们好像很怕云离，是因为你是孟婆吗？很厉害吗？那天我就离开一小会，酒楼就被轰了一个洞，蓉姐姐也很厉害了？上次我去酒楼，她又念叨要你赔钱……”
　　其烦人程度堪比开启抱怨模式的阎罗王。
　　古鬼有云：对付话痨最好的办法——打一顿。如果一顿不行，就两顿。
　　短暂地宁静一直保持到了酒楼门口，宋北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张口欲言。不过我这时没半分心思去收拾他。
　　平日里喧闹得不像话的酒楼竟没了半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