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墨肆

1、等

　　燕生霄是个混混。
　　准确地来说，他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陈渡找到他的时候，燕生霄正蹲在垃圾桶边，抽着用打零工的钱买来的劣质烟。
　　陈渡看着这个头发乱糟、脖上带着道疤的少年，心情顿时有些复杂，问：“你蹲在垃圾桶边上干什么？”
　　“要你管。”燕生霄抬眼，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他的双眼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晰。
　　陈渡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还挺凶？”语毕，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老虎刺青。
　　燕生霄看着刺青，忽然笑出了声。
　　他用手指掐灭了烟，逆着光解开了衬衫扣子，随手将衬衫丢到一旁。他缓缓转过身，露出整个背部纹着的龙，那龙张牙舞爪，就好像他背上的刀疤一样，令人移不开眼。
　　燕生霄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渡，勾起唇角：“你爷爷今天心情好，放你一马。”
　　陈渡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扬长离去，走前却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燕生霄，你的麻烦要来了…”
　　燕生霄刚扣好扣子，便听不远处传来这样一句话，刚想追上去问清楚，走到转角却发现那人已然不见踪影。
　　燕生霄从口袋里掏出刚刚掐灭的半根烟，又一次点燃了，雾气从他半张的唇间争先恐后地冒出，他望了望夕阳，又折回去，将烟头扔进垃圾桶。
　　还是没等到先生。
　　他并非不在意那人的话，再思量，那人也许是先生派来的。
　　他希望是先生派来的。
　　燕生霄的眼瞳倒映着巷子里昏黄的光，好像寂静夜空盛开的烟花。他深吸一口气，呼出的气在空气中结成雾。如果是先生派来的，他今天便算是等到了。
　　反之，他就是条被遗弃的狗，在垃圾桶边摇着尾巴等待主人的归来。
　　燕生霄轻笑一声，可那又如何。
　　他乐意。
　　不管是不是先生的人，他明天还是会蹲在这里，等着先生来找他。
　　燕生霄想着，从裤兜里摸出几十块钱，去了菜场。
　　“姨最近又年轻了，”他看着眼前肥胖的中年女人，露出一个笑，“这西红柿多少钱一斤？”
　　中年女人见了他，立刻笑起来：“嘴真甜，姨给你便宜，三块二一斤。”
　　燕生霄摇了摇头，却开始挑拣起了西红柿：“三块吧，边上也都这个价。”
　　“姨平时都不卖这个价，快收摊了，看你小伙子讨人喜欢才卖你，”中年女人熟练地将西红柿称好，递给燕生霄，“到外面可别跟别人说啊。”
　　“好。”燕生霄点点头，看起来很乖巧。
　　普通人的日子总归要在算盘里过去，燕生霄虽是个混混，却不是对谁都那副样子。更何况他现在身无分文，只偶尔打打零工应付生活。
　　仅为他自己，他是实在不再想干那些违法的勾当，他只想乖乖地等先生来找他，然后守在先生身边。
　　勉强算是个有良知的混混。
　　燕生霄提着袋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家里还有两个鸡蛋，一个汤一碗饭就可以了。
　　他从喧闹的马路兜转进了一条小巷，他下意识地摸口袋，想再抽一支烟，却发现已经抽完了。燕生霄有些烦闷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轻哼一声，耳边却传来低低的哭声，和凶恶的叫骂声。
　　他向前走了几步，瞥向边上没装灯的巷子。
　　模糊的视线里，几个混混围着一个少年，像是要动手。
　　“你妈他妈的去哪了？？”一个混混将手里的啤酒瓶扔向地面，“别他妈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欠我们二十万！！”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呜…”少年哭叫着，蜷着身子要往角落里缩。
　　“不知道是吧…打吧，讨不到钱就出出气。”混混揪着少年的头发，强迫他与他对视，“你不介意吧？”
　　少年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上气不接下气，已然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燕生霄摇了摇头，少年也算是惨，母亲带钱跑路，留下他一个孩子去面对讨债的人。
　　他不想打架，不喜欢参和别人的恩怨。
　　他想回家吃个饭，再洗澡睡觉。燕生霄闭了闭眼，迈步向前离开，可他总觉得越发烦闷。

　　当燕生霄撂倒所有混混，站在少年面前时，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都他妈是因为没烟抽了，不然他才不管这些破事。
　　少年看着眼前这个站在黑暗里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弯腰拎起先前放在地上的番茄，转身就要离去，便从地上慌忙地爬起来，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带些哽咽地追住他：“谢…谢谢你。”
　　“不需要你谢，”燕生霄撇了少年一眼，“我心情不好，打他们出气罢了。不想被打就快滚。”
　　少年被燕生霄吓得打了个嗝，愣在原地看着燕生霄扬长离去，却还是悄悄地跟在他身后，胆怯地看着男人劲瘦的背影。
　　“你他妈别跟了，”燕生霄停下，站在原地，不耐地转过身看他。
　　少年涨红了脸，顿时语无伦次，又打起嗝来：“我…我…”
　　“我怕……”
　　“关我屁事。”燕生霄翻了个白眼，转身更快地离去。早知道他就不会参和这么个破事，真烦。
　　燕生霄回了家，煮了番茄鸡蛋汤，边吃边想先生，却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先生，正被人关在地牢，身上布满伤痕。
　　先生姓谢，谢三千。
　　只有燕生霄知道。

　　这一场暗恋，就好像飞蛾扑火般，留下零星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