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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二版】十一 君心隔山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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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敷一早入了军营,远远瞧见将军帐前围了一群人,她好奇的凑上去,“出了什么事呀?”
“将军的马摔断了腿。”绿珠说着,抹起眼泪来。
“这也值得一堆人围观?”罗敷讪笑道,“李嗣业,你的刀快,杀了。”
她说的理所当然、云淡风轻,围观的人一齐朝她看过来。
“呸!罗福是个大坏蛋!魔鬼!”绿珠说着拳头雨点一样砸在罗敷身上。
罗敷也不躲闪,径直朝高仙芝望去,在他望着自己的眼中只看到了冷漠,罗敷立刻扭开脸,无法对望下去。
高仙芝拍了拍爱马,叹息一声,对李嗣业道:“没办法,杀了吧。”
罗敷扭身走了。
“喂,”封常清叫住罗敷,“不是你第一个建议杀马的吗?怎么不留下来看?”
“我怕血。”
“哦?是吗?”封常清嗤的笑了,“据说武后也非常怕血,但她却杀了无数的人。”
“所以她成了一代女皇,把不怕血的男人都踩在了脚底下。”
“罗福,我一向觉得你心肠太硬,不过我认为男人心肠硬些也没什么。但你不是心肠硬,而是无情。任何人面对一个生命的生死,都会或多或少流露出恻隐之心,可是你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你上了战场,如果对要杀自己的敌人犹豫,就只有死路一条。封校尉腿脚不方便,这一点更该记清楚。”罗敷冷冷的说,抬脚走了。
“对人你也会象对马一样吗?”封常清追问道。
罗敷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如果那个人手脚都断了,连自杀也做不到,我会了结她,用世界上最快的剑,让她轻松的死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这种性情?”封常清讥笑道:“恭喜朝散大夫罗大人升官发财啦!找到了比高将军更大的靠山!”
“罗福!”李嗣业骂道,“你小子怎么长了张吕布脸?”
罗敷不理睬,朝一向交好的段秀实望去。段秀实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把头扭开了。
罗敷立刻扭身走开了,不想任何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那转过的背影是如此痛苦,那种沉重的痛苦好象连望着他的人也要被压倒似的。这时,听到高仙芝在身后叫道:“罗福,到我帐中来一下。”
罗敷跟进来,却见高仙芝一拍桌案,怒道:“你为何如此做?”
“我并非在投靠夫蒙灵察。”罗敷急忙辩解。
“我不是你的主子,你爱投靠谁投靠谁去!我只问你,昨晚为何要做那首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助长一个人的野心?”
原来他气的是这件事。罗敷还以为高仙芝也和封常清一样以为自己朝三暮四,跟了别的主子。
“将军,当时你也看见了,我若不想办法取得节度使的信任,说不定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有我在,你怕什么?况且,你完全可以装作听不懂,回避问题。”
“何必回避?那不是我的性格。如果他要反唐,将军手握重兵,首当其冲,到时候将军何去何从?也能装傻回避吗?不如进一步成为他的亲信,假意效忠,收集证据,一举将其扳倒。”
高仙芝嘿嘿一笑,摇头道:“好计策!好个投主卖主的反复小人!你真生错了时代,你怎不生在三国去做吕布?去做魏延?节度使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把我从一员小兵提拔到今天的地位,我怎能设计害他?他纵然对朝廷有不臣之心,不过是受下面人撺掇一时糊涂,并非真心。只要我在他身边看好他,必不让他做出追悔莫及的傻事。可你!”高仙芝怒指罗敷,“却推波助澜,出谋划策,挑唆他反唐!”
“如果他要反唐,别人说与不说,他都会反,不如早做准备。兵法云:料敌先机。”
“兵法?”高仙芝哼道,“你也懂兵法?不过是‘黑暗兵法’,阴兵作祟。用兵如诡,与作人岂能一样?那天下不是早都大乱了?你怎么不学学封常清?学一点正派人的作为?”
“封常清?好正派!”罗敷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反笑道,“当众做对联谩骂上司,就是正派作为啦?可笑!夫蒙灵察会拉拢他这种正派人去反唐吗?就连将军,即使您对夫蒙灵察忠心耿耿,以将军的性情,夫蒙灵察也不会让您参予内幕,您若不能知道内幕,如何及时阻止他反唐?我们这里总要有个能让他信任的人吧?”
“他若反,我当忠言劝止,如若不成,再以国法诛之,但我绝不与他虚虞委蛇,我绝不骗他!他若忠,我怎能猜忌、刺探甚至挑唆于他,陷他于不义?人臣自有正道。”
罗敷认真道:“将军啊,现在已经不是开元初年的清平盛世了,如今奸臣当道,藩镇隐有蠢蠢之势,魏征、姚崇秉直的方法非但不能使您升官,便连保身亦未必可行,看看我公公颜真卿的际遇,还不明白吗?”
“正因为当今世界鬼蜮丛生,才更应坚持己身正则国家正,若无一人坚持正道,这天下不就真的完了吗?若想正天下,又怎能吝惜己身生死?”高仙芝高声道,“罗敷,我留下你,是因为受颜大人所托。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吧,我再不需要你辅佐。”
“将军!”罗敷深呼一口气,觉得胸口痛得无法呼吸,“您太洁白了,是不是在您眼中我也是鬼蜮之一呢?这样一个形象!”她苦笑道:“您曾对我说过,‘女子,只要愿意,也是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您绝对想象不到当时我听到这句话时内心的感激,它就象在我过往黑暗世界中点燃了一盏明灯。我仰慕您的高尚、纯洁、宽广的品格,但只有才能和美德不会最后走向成功,我成长于官宦大家族,看遍了豪门春秋,官场之黑暗会让一个正直的人进退都是囹圄,我在您身边,能为您做的就是保护您的洁白品格,助您成功,但肮脏的事总要有人去做,您身边没有这样的人,所以,我去做!”她决然的说,久久望着他,“您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吗?我——”她的泪滚落下来,“我只为我的心!”
高仙芝闻言心中一颤,望向罗敷的脸,他曾经不止一次在她眼中看过这种深情的眸色,可他从未在意从未探究,现在,他终于知道,这种色彩叫做——‘爱’!
“我——”,高仙芝蓦然涌上一种羞惭,“你怎可为我如此?你完全可以象别人一样,做个好姑娘。”他同时感到一种无法承担的压力,“你的心意,我非常感动,但——”他为她脸上的泪痕心怜,无法说出一字拒绝。
他摘下墙上的宝剑,“此剑名曰‘飞天’,我在京城重金购得,乃罕见宝刃,请接受它吧!”
剑,是宝剑,带着铁器的冰冷。
珠花赠红颜,宝剑酬知己。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
“头上有青天。什么事都有天在看,上苍自有公断!”高仙芝道,“我自纵横天地间,即便将来身入囹圄,此心亦不悔!”
天?它哪里来的公断?我母亲惨死之日,天在哪里?我沦落杀手之日,天在哪里?我为从异族手中脱困以清白身相抵那日,天又在哪里?屁话!
罗敷惨淡的笑了,她蓦然明白了一件冰冷的事实,她曾无限仰慕过眼前这个伟岸的身躯,向往过他所在的光辉世界,但其实两人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交点。她站在他面前,两人却如同身处阴阳相隔的两界。
她伸出颤抖的手,将剑接过,然后,傲然的昂起头,“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不能成事,吾不惴焉。自反而缩,纵崎岖路,虽千万人吾往矣!”
大家就只管去做正人君子、做你们的好人去吧!我不稀罕!你们眼中不屑做的坏事、恶事,只要我问心无愧,必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