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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二版】八 前出塞(2) ...

  •   这回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年纪很轻,脸孔精致似女子,但面色苍白如鬼,身材不高,腰里却插着柄很长的剑,因此整个人看起来阴冷肃杀。他把马留在店前,没有牵到后面马厩里,看来这人急着赶路,不会在店里呆太久。女的瘦弱伶仃,身子骨单薄的好象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一见心碎的柔弱,一双眼睛却大而漆黑,与绿珠的一双活泼靓丽的眼睛比起来,如同夜空一样安静宁谧,让人立刻生出悠远悠长的情思来。

      少女摸索着走进来,突然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原来,这样一双动人的眼睛,竟然是瞎的!众人忍不住叹息。

      少年伸手想扶少女一把,手伸到半截却停住了,苍白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乐,只眼睛里似乎有什么火花闪过,但一闪即逝。少女跌倒了,没有哭泣和叫喊,就像已经习惯了跌倒,跌倒后再爬起来。少年不再关注那少女,直沿着一条没有桌椅板凳障碍的路走到桌子边坐下来。少女静静跟在后面。

      “坐。”少年终于开口说话了。

      “谢少爷。”少女道了声谢,声音细致清纯,就像两粒玉珠掉落在银盘里,让人心神一醉。

      少年扫了一眼店里的人,目光移到罗敷脸上时怔了一下,然后立刻移开了,垂下的眼中似有痛苦之色。

      少年要了两碗饭,和几碟小菜,用筷子夹了菜,高高堆在米饭上,然后把饭碗向少女面前推了推,却连句亲热的话也不说,只低头扒着自己面前的饭。

      “谢少爷!”少女又道了声谢,这时她笑起来。

      这一笑,让周围的人眼前一花,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恬美安详的笑容吗?竟象在大漠风暴中突然发现了一朵幽兰,让他们这些疲惫的旅人们瞬间抚平了焦躁,带着一种呵护的、期盼的感动,惊喜莫名!

      少年虽然低着头,但显然也看见了,拿着筷子的手颤了一下,似乎冷漠的心里也有了一丝感动,却还是低头扒饭。

      店里的气氛诡异起来。李小儿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一对男女,外貌如此相配,气质却一冷一热截然相反,但两人坐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协调,如同地狱与天堂一瞬间碰撞了,美妙的融合在一起。这样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的呢?可真让人想象不出。

      大家就这么一直静静的盯着这对男女,但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更奇怪的事出现了。没有人坐大车过沙漠,现在却有了一个人。

      一辆很气派的大车停在客栈门口,不光车的样子气派,这辆车还由一整队士兵护卫着,耀武扬威。但车上下来的人却实在称不上气派,一手支着腰,唉呦唉呦的直作痛苦状,头发却梳得纹丝不乱,象居家的女人一样考究,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粉,似乎是为了遮掩脸上的一大块胎记,反显得一张脸妖冶阴柔。众人都被这奇怪的打扮吓了一跳。

      那人摆着架子走进店里来,似乎很瞧不起客栈的狭小破旧,堂皇的坐在正中间的桌子边,阴不阴阳不阳的尖嗓子唤了声:“怎么没人伺候着啊?这店里人都死绝了吗?”

      李小儿都看傻了,连忙上去语无伦次的回道:“没!还没死绝!小的伺候着呢。”

      这人名叫边令诚,算得上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内侍,当然没有高力士那么亲,所以平素一直被高力士压在下面。这就让边令诚心里不太舒坦了,他想着我何不找个机会被派到外面去,也好过一过在地方上称王称霸的瘾?于是主动向皇上讨了这个监军的差事,(唐代委任太监作军队中的监军,监视将帅以防拥兵自重),跑到安西来了。

      “段兄,不认得我了吗?”罗敷向段秀实唤了声。

      “啊!罗兄!”段秀实惊喜的叫道,“我去你住的客栈找过你,可你已经离京了,我一路紧赶慢赶,总算追上你了。”

      “找我什么要紧事?”

      “同去安西建功立业啊!”段秀实理所当然的说,“罗兄,能向高仙芝将军保举一下兄弟我不?”

      “自当尽力。”

      既然同路,又都不熟悉沙漠,几个人便商量着合伙租了封常清的骆驼,一同上路,然后又乱七八糟热热闹闹聊起京城里的热门话题来。

      “您说这斐总镖头死的怪不怪?他老人家仗义,白道□□上都是朋友,自己武功又高,谁没事敢惹他呀!”官差甲说。

      “就是,而且还被一剑毙命。”官差乙说。

      “凶手抓到了吗?”罗敷问。

      “无头案。上面不查了。”官差摇摇头。

      “哼,你们知道什么?”这时忽然有人插言进来,边令诚在店里坐了大半天了,瞧着邻桌一堆人男的女的聊得热闹,自己这么大的官却没人搭理,觉得颇受冷遇,更加上一路坐车枯燥乏味,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于是冷不丁插了句,好象自己什么都知道似的。

      “呃——原来大人知道内情?”罗敷立刻凑过来,感兴趣的问。

      这一声“大人”叫得边令诚舒坦,以往别人只会称他“公公”,让他有种权势再大终不过是个阉人的窝囊感觉,现在也有人尊称自己一声“大人”了,看来这趟差真是出来对了。

      “悄悄告诉你们点内情吧,连皇上也瞒着,”边令诚见大家都注视着自己,清了清嗓子,得意洋洋的说:“不是不查了,是不敢查了。姓斐的为什么死?你们不知道吧?因为他临死前接了趟镖,保的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的东西。既然是安禄山的东西,你想那东西会便宜了吗?安禄山是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干儿子,势力那么大,如今却有人抢他的东西,你想那个抢东西的人能是什么背景?”

      “什么背景?”罗敷急忙问。

      这个连边令诚也不知道了,“反正——惹不起就是了,肯定朝廷里的大官们能扯出一大串儿,这说不清的大案子,你想京兆尹还敢查下去吗?”

      “嗯——大人言之有理。”

      这时,又有一个人进来,是个胡人,头顶光秃秃,只后脑勺留着一挫头发。段秀实见那胡人腰间配刀,肌肉凸出,脚步扎实,便知是个练硬功的,多半擅长什么铁布衫之类的功夫。

      绿珠一看那人滑稽的脑袋,立刻噗哧一声笑出来,刚想开口跟大家说两句损那人的笑话,嘴一下被一只手捂住了。她以为是姐姐紫玉又想教训人,回头看去却是罗敷,对自己凌厉的使了个‘不可招惹那人’的眼色。

      那胡人飞快向店里扫了一眼,放着那么多空桌子不坐,径直走到美少年身边,也不问一下别人是否允许,就坐了下来。美少年仍低头扒着米饭,就像眼前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

      “你很镇定,一路上还敢带着女人,想必手上有点斤两。不过,很不巧,今天你遇上了我。”胡人狂妄的嘲笑,“东西呢?拿出来吧!你很清楚那东西应该属于谁。”胡人威胁道,伸出手指蘸了点茶水,飞快的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字,然后迅速抹去,不可一世的笑了。

      罗敷斜着看不到桌子上的字,只隐约从胡人写字的笔划推测里面包含一个‘女’字偏旁,她立刻留了心。

      “谁先得了就是谁的。”少年冷淡的说。

      胡人便不再多说,立刻动手,一只铁掌迎面抓过来。少年还是老样子坐着,不紧不慢扒着饭。胡人皱了一下眉,手掌虚晃一招,陡然变了方向,斜里朝少女抓过去。

      “很漂亮的小姑娘。”胡人笑道,“这么细嫩的脖子,你很有福气。”

      “是呀。”少年同意的点头。

      那少女被人掐住了脖子,也不慌乱叫喊,反向这个凶恶的胡人安详的微笑了一下,“你错了,是燕儿很有福气。”

      少年终于把碗里最后一粒米吃完,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一个样式古朴的黑漆木匣子,上面原封不动贴着封条。

      “你早点拿出来不就得了。”胡人笑话道。

      “你有本事就从我这里拿去。”少年笑起来,尽管是在笑,脸上却毫无表情。

      胡人哼了一声,闪电抽出刀来。

      边令诚早瞧着气氛不对想跑出去,门口的路却被美少年的桌子占据着,外面的士兵还在马厩里,完全不知道店里的热闹,边令诚干着急没办法。那胡人一抽刀,边令诚立刻趴下钻到桌子底下去,咚的一声,脑袋和另一人碰到一块,却是那个七品芝麻官。边令诚狠狠朝罗敷瞪了一眼,罗敷不好意思的笑嘻嘻爬出去,把整张桌子下都让给了边令诚。

      胡人抽刀的同时,段秀实已站了起来,把绿珠护在身后,绿珠慌忙叫了声姐姐,却见那个赶骆驼的封常清正护着紫玉,接着听到咚的一声,边令诚和罗敷在桌子下面头对头来了个大碰撞,罗敷爬出来后,竟和李小儿一起也躲在封常清身后。

      接着发生的事就谁也不清楚了,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美少年出了剑,但到看清时,少年的剑已归到鞘里,胡人手里的刀铛的落在地上。

      那胡人一手捂着另一只手的手腕看了一眼,上面出现一条绣花针划过似的伤痕,他立刻脸色大变,“你——你是‘无血阎罗’!”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流连到五更?

      胡人说着拾起腰刀喀喇一声把自己受伤的右手砍了下来,血立刻哗啦流了一地。

      绿珠尖叫一声把脸埋在段秀实背上。

      少年也是脸色大变,“我并没有下毒,你何苦如此?”

      但这话此时说出来竟象是嘲笑似的,胡人怒吼着冲出客栈落荒而去。

      少年脸色更加惨白,咚的一声全身痉挛着栽倒在地上。“少爷!”少女慌忙叫道,扶住了少年倒下去的身体。原来,这出剑必伤人的少年,竟、竟然是晕血的?!

      “扶着我,离开这儿。”少年虚弱的说。

      “唉!”那少女如此瘦弱,却麻利的应了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摸索着把少年驮上了马背,牵着马消失在风沙中了。

      众人还呆立在原地,刚才的一切就象似只是众人偶然发的一场梦,分外不真实。

      姑娘们仍在惊恐中,李小儿却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了,“龙门客栈里,打架斗殴、伤人杀人还不是家常便饭,没啥了不起。”李小儿毕竟是见过世面的龙门客栈小二!他拾起地上血淋淋的断手,丢到后面猪圈里去了。于是大家也散了。

      第二天风和日丽,众人备好了充足的水和粮食,骑着封常清的几头骆驼一同出了玉门关。

      “没想到塞外的天这么青!青得都有些发紫了。”罗敷在骆驼背上赞叹,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在紫色的天空下蒙上了一层魔幻的色彩,分外的不真实,似乎有什么不同从心底里洋溢而出。

      我的未来,在一片崭新的天空下了!

      “这就叫‘头上有青天’。”封常清笑说,一出了关,他似乎心情开朗了许多,“你们中原有皇上管着,但到了大漠上呀,皇上可就管不着了,什么事都是天在看,好也罢,坏也罢,上苍自有公断!”他说着,唱起歌来——

      “燕郊芳岁晚,残雪冻边城。

      四月青草合,辽阳春水生。

      胡人正牧马,汉将日征兵。

      露重宝刀湿,沙虚金鼓鸣。

      …………”

      第一卷《前出塞》!完

      弋然完稿于2005-8-19晨

      二版修改于2005-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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