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证道》仲桦桦

1、长老下山

　　离兑正在洗衣服。
　　离兑正蹲在河边洗衣服。

　　四天前她还是云台山上养尊处优的太上长老，但现在，为了养活自己作为凡人的肚子，她不得不在河边洗衣服。

　　这件事可以从时过境迁昔日的废墟成为了繁华小镇说起，也可以从她仗剑下山两袖清风说起，但这都不重要。
　　总而言之，在四天前醒悟自己身无分文前，她第一次吃了霸王餐，然后第一次给老板娘刷盘子抵了债并在好心老板娘的介绍下走后门进了全村最大土财主王老爷的家里，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洗衣娘。

　　眼看着和她一起来的大娘已经洗完第五件了，离兑叹了口气，悄悄施了个除尘去垢咒。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自食其力的前四天她就没吃饱过，还差点因为洗得不干净面临失业危机。

　　一帮人搓搓洗洗一个下午，负责此事的钱二娘子来验收了，离兑又是最后一个。

　　“一、二、三、四、五……”
　　眼见着钱二娘子在筐底摸了又摸，离兑颇有些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悄声道：“钱姨，别找了。”没了。
　　得，一个下午六件，挣得勉勉强强够她自己一天饿不死，要不是现在王老爷家洗衣服正缺人手，离兑早就被卷铺盖扫地出门了——如果她有铺盖。

　　看着这个被自己亲手带进来的小丫头，钱二娘子叹了口气，悄悄给她塞了块干粮。
　　“姨姨你自己留着吧，我能吃饱。”离兑连忙推辞。
　　“留着吧，冯姨让我给你带的，也是昨天她没卖完的。”钱二娘子一面将衣物收总一面悄声道，心里也奇怪：看着挺灵透的小丫头，做活怎么这么不麻利呢。

　　今天，离兑洗的衣服还是最少的。

　　**

　　王老爷虽然事多小气提供的饭菜像猪食，至少有一点好处——提供住宿。就凭这一点，头童齿秃芳龄四十有余的王老爷在一堆黑心的封建地主剥削阶级中脱颖而出，成了小镇里人人交口称赞的活神仙。离兑这屋子约莫有小三十口人，她来得晚，只能贴墙睡，邻铺是个在厨房帮工的小丫头。

　　有钱人的夜生活各有各的特色，但是穷光蛋的夜生活只有千篇一律的睡觉，准备休息好明天继续给地主老爷们创造剩余价值。离兑躺着梆梆硬的地板，盖着梆梆硬的破袄，贴着梆梆硬的土墙，深感劳动人民的生活千年来没有一点进步。

　　夜凉如水，她从五千年前的基层人民生活一路畅想到五千年后，忽略掉东头第三铺的脚臭和西起第五个的呼噜，堪堪有了几分睡意，只听一声尖叫从耳边炸响：
　　“嗷嗷嗷嗷嗷嗷啊——”

　　她虽有八风不动的心，肉体凡胎也下意识的一激灵。几个觉浅又脾气不好的已经直接坐起来拎着鞋寻找罪魁祸首，离兑心里一紧，不动声色翻了个身，一抬手死死捂住邻铺小姑娘的嘴。

　　没有了声音，几个人找来找去没发现始作俑者，反倒又有人被他们几个吵醒了，就放了几句狠话回去睡了。

　　“云，云姐姐……”一直到那几个人回去好一会儿了，邻铺小丫头才战战兢兢悄声对离兑道：“你睡了吗？我想去起，起夜，你陪我行吗？”她也知道好歹，要是刚才被逮着丢出去，正值倒春寒的天气，还不得冻掉脚趾头。

　　离兑“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两个穷鬼点不起灯，一人披一件破袄提上鞋小心翼翼溜出屋子。小姑娘先向离兑道谢，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了：“云云云姐姐怎么办，月初杜家十娘刚刚抱着妆奁跳了河，今天白天金钏儿姐姐又被从井里捞出来了，大娘子上个月又被冰溜子砸了头……再这样下去我真不敢在钱老爷家里做活了。”
　　也怪不得小丫头回来做噩梦，昨天早上她早起打水，放下的水桶“咣当”正好砸在井底死人的脑门上，她拎上来水桶才感觉不对，一探头正好对上金钏儿鬼气森森死不瞑目的双眼。
　　可不吓死人了。

　　闻言，离兑抬眼看了小姑娘一眼：命中犯水，身无玉府，这一阵正赶上钱家大院怨气环绕如黑云压顶，也怪不得这些牛鬼蛇神都找上她来了。沉吟片刻，离兑诚恳道：“要不，明天你考虑考虑去山上神庙里求个符？”虽然肯定不管用好歹算个心里安慰。

　　小姑娘眼圈红了：“全村人都知道山神庙根本不灵啊！”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离兑叹气，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放心啦，世界上没那么多鬼。”
　　“说出这话您自己信吗？”
　　离兑：“……”
　　身为前任修仙门派太上长老，还会定期举办大型封建迷信活动的那种，离兑……当然不信，那层乌漆嘛黑笼罩在宅院上的怨气也由不得她不信啊！她系上领口的系带，腾出手来帮小姑娘裹紧了衣裳：

　　“心中有正气，百鬼皆避易。信则有，不信则无——”
　　“云，云云，你看那是什么——”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哆哆嗦嗦拽了拽她的衣袖。离兑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土墙根后，一盏忽明忽暗的纸灯晃晃悠悠飘了出来，照出主人阴惨惨的一张脸来，半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
　　小姑娘身子抖得像被村头熊孩子强行抱上树的土鸡，实在是可怜，离兑将她的手从衣袖上扒拉下来握住，凉得像握住了团雪球“你再拽就要把我的袄子拽下来了。别怕，兴许也是出来起夜的呢。”

　　托她吉言。

　　随着打灯的人渐渐走进，隐没在黑暗中的半截身子露了出来，脸上也渐渐染了暖色，有了生人的气息。上身窄袖小袄下身石榴红裙子，杏眼桃腮，生得还颇有几分秀丽。见两人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得样子，“扑哧”一笑。
　　“你们两个哪个院子的，这么晚还在外头。”

　　离兑微微讶异。
　　见来的确实是人，小姑娘稍稍松了口气，开始对之前的猜测感到不好意思，上前见礼“我是后厨打下手的杏儿，不知姐姐在什么地方做事？”

　　“我是杜姨太太屋里的，这半夜出来，和你们也差不多。”来人举止落落大方，笑吟吟道“快去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谢，谢谢姐姐……”在杏儿惊恐的注视下，灯下美人儿纤侬合度的身材迅速肿大变形，脸上淡淡的红晕褪去，面皮像浸了水的纸皱起来，声音依旧温柔和煦。
　　“晚间风冷，小心着凉……”

　　杜姨太太……不就是那个还没过门就抱着妆奁跳了河的杜家十娘吗。
　　小姑娘理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嗷——”一声尖叫出来，转身扑过来紧紧抱住离兑“云云云云云，云云！”

　　可怜孩子。

作者有话说

　　离兑：（微微讶异}这是我带过最不正常的一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