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风》楠烟九

4、第 4 章

　　时姜起床从公寓去学校。
　　刚坐到办公室没多久，她正想着，要不要给公司那边合伙人打个电话，这时，内网座机突然来了电。
　　时姜接起，是昨天见过的系主任。

　　寒暄了两三句，系主任就直插主题地问她：“小时老师啊，你愿不愿意带个博士生？”
　　时姜愣了下，直接脱口而出：“还有这种好事？”

　　按道理，她初来乍到，工作还未开展，她的学术能力怎样、带学生风格如何、平时是否喜欢压榨人等等各个方面都没有体现出来。
　　谁会这么心大，对一个没法调查的导师，就轻易将自己几年博士生涯交代在这？
　　另外，这个时间问她，大概是得春季入学。相对于秋季招生，春季入学的生源大大减少，这又是谁能这么凑巧，刚好还叫系主任问到她这。

　　时姜笑了笑：“李主任，我这才刚来，自己都还没熟悉，会不会对人家学生不负责？”
　　话筒对面声音非常和蔼，劝她：“压力不用太大，这个是在职博士生名额，相对于我们在学校全日制培养的博士生，要求要低许多。”
　　“在职的啊。”时姜点点头，心里有计较了，“那确实是容易些。”
　　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在自己原本的岗位上已经做出一定的成就，为了长远发展，比如评职称，才来申请这个在职学位的，学术压力的确要小。

　　李主任：“好，那我给你邮箱发个压缩文件，你看下他申请资料。然后附件有两张表，你填一下，在学校系统提交了就成。”
　　这么迅速的吗？时姜连忙问了句：“不用面试看一下什么的吗？”
　　李主任笑了下：“其实前头已经有一轮老师面试过了，你想再亲自面试一次的话，当然也可以。要不这样吧，你先看看学生资料，这个学生非常优秀。”

　　闻言，时姜眉梢微微挑起，能让系主任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老教授说优秀，那绝对是很不容易。

　　而电话里那头压低了些声音，又抛出个重磅信息：“你猜他的推荐信是谁写的？”顿了顿，自顾自回答了，“——是校长亲笔。”
　　“校长日理万机，他有多少功夫能亲自推荐学生，这一封信下来，即为担保，更是重视。总之就是说啊，小时老师，你接这个学生绝对不亏。”

　　这一趟下来，时姜兴趣一下子被拔高了。
　　这个回炉重造的学生，面子这么大吗，能让系主任极力推崇、校长亲自推荐。
　　她倒还真挺想认识认识，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火速开了电脑，下载压缩包，解压后在一大堆荣誉奖励证书中，首先打开个人简历。
　　一张证件照入目，五官硬挺俊朗，挺眉星目，薄唇微抿，长得跟明星似的。时姜还没反应过来这张脸怎么如此熟悉，继而就看见了旁边的姓名，偌大两个加粗汉字，非常醒目。
　　——蒋炽。

　　时姜握鼠标的手一抖：“……”
　　呵，世界真是够小的。

　　时姜当场就打算回绝。
　　为显诚意，她拎着从M国人肉背回来的伴手礼，跑到这位好心系主任的办公室，说了一通正是因为对方太优秀了，自己阅历还浅，不足以支撑当其导师。
　　更何况，这人比她还大三个月零十一天，她去给人家挂名当导师，横看竖看都有些搞笑。

　　李主任架着眼镜在对方简历上瞅了半天：“这上面他的年龄没有精确到天吧。”

　　时姜：“……”
　　疏忽了。
　　吓得她连忙换话题：“总之就是，我真的不行。我知道您是为我着想，但我真怕把人家给耽误了，不到三十岁的厅级干部呢，前途无量，折在我手里多不好。”
　　她忙装可怜，“主任，我们系这么多老师呢，总不会博士名额都占满了？”

　　系主任眉头蹙了起来，犯难道：“可是人家指明了要……”
　　时姜眨了下眼：“指明要什么？”
　　对方连忙改口：“没有。”
　　李主任思索几瞬，卸了眼镜片，又抬起头来，试图继续劝，“小时老师，其实你压力真不用这么大。如果对方都认为你能够胜任，你又何必不自信呢？”

　　时姜被噎了一下：“我也不是不自信……”
　　她缓缓低头，心里续道，只是，不想惹麻烦。
　　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人。

　　李主任缓缓站起：“我其实不想说得那么直接，总感觉我们神圣学术殿堂，不想被钱权什么的玷污。可人在俗世，就难免沾染，有时候也不得不要往功利一点的地方考虑。小时老师，表面上虽然是你挂着人家导师名字，但以后谁帮谁，还不一定呢。”
　　时姜心道，您这说得还不够直接吗。
　　“况且，你还从没见过这个人呢，你要是面对面见着了，一定非常喜欢他。他本科时在我的课堂上表现极好，看到好的苗子呢，我们这种做老师的，那都是恨不得揽到自己跟前的……”
　　时姜一时间想说她早见过这人，不光见过，还熟得很，但目前并没有将其揽至麾下的丝毫欲望。
　　对方喋喋劝着，她却渐渐神思飘忽，越飘越远。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
　　“小时老师，你再考虑考虑？”
　　李主任的座机电话响了，应该是有人要找他参加什么会议，“我这里还有点急事，先走了啊，来日我们再交流。”
　　于是，等她反应过来，李主任已经拿着材料急匆匆出门了。

　　总不好在人家空了的办公室呆，时姜关上门退了出来，慢慢往回走。
　　走着走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按照惯例，学生投简历来申请她做导师的情况下，她是要审核这些学生的资质和能力的。那么相反，蒋炽在投到她这个导师之前，有没有对导师进行仔细挑选呢？
　　还是说，反正只是挂个名，也没有毕业压力，就把这事交由他的秘书团，随便挑了一个？或者是拜托系主任帮他选老师，然后恰巧找到了她跟前？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她目前是无从可知，也不好再问了。

　　看了看学校招生简章，春季入学的话，导师确定还早，甚至等入学后还可以再调换，时间非常充裕。
　　时姜打算把这件事放一放，以静治动，不能再浪费她过多时间和精力了。
　　说不定蒋炽一看到自己导师结果，心里膈应得不行，反而主动要求换了呢？

　　想明白之后，时姜就继续愉快开展自己的工作了。
　　系里有位老教授准备退休了，正好需要她顶上去教那门课，计划年后就要她正式上阵教课。趁着对方还在学校，有问题还能问问。所以，她得赶紧准备教案，尽早提交给教研组审核。

　　另一方面，她还没回国时，就给公司申请了软件园的企业入驻，最近不知道手续走怎么样。
　　企业那边一直是她的团队在负责跟进，团队里这些合伙人都是大部分M国华人，近年来看到祖国经济甚好，不想错过国内发展机会，干脆聚一块，一商量，就回国干了。
　　但企业不是那么好办的，有时候必须得借着高校名头，有了源源不断的资金和人才，才能把企业盘活。

　　而时姜入职T大，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连接点。
　　正好国内大环境就支持校企结合，能将学术成果转化进行落地，是受国家宏观政策层面鼓励的。
　　合伙人们都调侃时姜，公司的第一批科技骨干大概率要从她手下学生里培养，可就全得仰仗她了。

　　于是，时姜度过了一段相当忙碌的适应期。
　　把答应许明艳同志要跟她常联系聊天的约定早早抛到脑后。
　　直到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看到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外地号码时，她还以为是亲妈又故技重施，拿别人电话给她打。犹豫几秒钟，还是接了。
　　入耳却是一个欢快又兴奋的男声，还有些耳熟。
　　刚接通就是一句：“时姜！听说你回国了？！”

　　时姜反应了很久，也没有从她最近接触的关系网中找出一个人和这道声音对上号，只好硬着头皮，赔笑道：“不好意思啊，请问您是……”
　　“我就知道！”对方立刻接道，却很爽朗，哈哈笑了两下，“我是常以翔啊！我就知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早把我忘干净了！”

　　举着手机，时姜愣愣感觉到记忆中仿若长开了朵花般，有什么东西复苏了。
　　呆了足足好几秒种，她倏地笑了：“是你啊。”
　　隔着手机，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声线平稳，却在对方看不见之处，唇角越弯越大，惊奇道，“你怎么有我联系方式的？”

　　对方：“你妈妈发朋友圈了。当年她回老家嘛，就顺带加了一下。我看见你回国，就问阿姨要了你电话。唉，别说，她发的你在机场的那张照片，拍得真好看，跟大明星似的！乍一看，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听阿姨说，你这次是去T大任职当教授，太厉害了，真的是我等凡人仰望都来不及。这么多年过去，说你原来是从咱们这个穷山沟沟里出去的，谁信呢！……”
　　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话痨。

　　时姜捧着手机在耳侧，弯起了眉眼：“改日有机会我们一定聚聚。”
　　常以翔：“别改日了，现在就有机会。”
　　时姜：“嗯？”
　　常以翔：“我这周正好来A市出差，现在就在你学校不远处。”

　　当真是择日不如撞日，最后他们约在了T大附近一家很出名的网红新疆菜饭店。
　　时姜其实今晚还有蛮多事情要处理，但她根本不想推辞对方的饭局。
　　因为常以翔是她非常好的同学和朋友。

　　从小学到高中，俩人基本一直都是前后桌，她考第一，常以翔考第二。最开始，每考一次，这千年老二小胖子总要哼哼唧唧哭一场，吓得时姜下次空了好几道题，没敢考第一了。可谁知道让让他，这家伙依旧哭，说什么看不起自己。
　　时姜真是左右为难，这也不行，那也不对。但这顶帽子扣下来，时姜哪里敢不尊重人家啊，只好重新考回第一。
　　可这小胖子拧巴是拧巴，人还是挺不错的，嘴上和她天天吵，但时不时会给她带个零食什么的。这家伙高中时候每天早上要吃三根玉米香肠外加一包红油金针菇，自从他爸勒令他减肥后，他就偷偷把这些都塞给了时姜。
　　时姜家里条件不好，有时候周末班级聚会掏不出钱，常以翔就暗中给她凑。当然时姜通常大部分不会应下，但心意总归是铭记了。

　　常以翔爸爸是学校教导主任，上学期间对她多有照顾。或许老师大多都喜欢勤奋好学的学生，像时姜这种穷且益坚的，就让园丁们更加疼惜。
　　安排常以翔做时姜后桌向她学习，也是老常刻意允许的，但老常从不惯孩子，小常稍微怼一下时姜，常主任只要撞见，就要大义灭亲，把小常修理一顿。
　　甚至最后，高考前她奶奶病重，看病的钱也是老常帮他募集的。

　　若说时姜有最应该感谢的人，那便一定是常以翔一家。

　　多年后再次见面，当年的小胖子，如今竟然瘦了许多，这肉一从身上掉下来，就简直大变样，还长高了一大截。
　　于是时姜从包间出去迎接，此刻站在她眼前的，就是一个硬朗结实的青年。
　　她面上全是掩不住的诧异：“都说大学是家整容院，社会是座大熔炉，你这一路修炼出来的结果真不错啊！”

　　常以翔将自己黑色大衣翻着面挂起来，放在包间门口的衣架上，回头笑得贼得意：“我再不错，也远比不得你呀！当年你出国前，顶多就是一漂亮的小姑娘，现在要钱有钱，要样貌有样貌，社会地位，才华都有了，直接就是一女神！”
　　时姜笑着坐下：“以前你数不完地损我，现在听你可劲儿夸我，还真挺不习惯的。”
　　常以翔：“以前我那是死鸭子嘴硬。我要是真烦你，能前后追着你非要坐你后排？”
　　时姜讶异脸：“你难道不是为了要超过我，每时每刻监视我学习，看我都在做什么吗？”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好好好，我给你赔罪。啊不对，是感谢。”常以翔说着就站起来，给时姜杯子添了水，“你女同志就不喝酒了，那我就以茶代酒，感谢时大教授当年对我宽容。”
　　时姜笑着和他捧杯：“是我得感谢你爸爸、咱常主任对我这么多年的照顾才对，我过段时间一定回去一趟。”
　　“好啊，老常知道你去看他，肯定贼高兴！”

　　忆及当年，常以翔还很是感慨：“记得小学那时有阵子，我特别喜欢你。”

　　？！
　　时姜正喝着茶，差点儿没一口大红袍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