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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如果十四年前有人告诉时姜,她将来能去全国最顶级学府当老师,她铁定不信。
      毕竟她当时,只是重重大山中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一个普通高中生,人生前十几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城南边那座苹果山,连坐井观天的觉悟都没有。

      县城的教育资源不怎么样。
      时姜隐约察觉到,从小学起一路上过来,自己似乎一直可以不怎么艰难地,每次考第一。
      其实“不艰难”这个形容词还谦虚了,准确地说应该是,轻轻松松。

      到了高中依旧如此。
      她猜测,大概是竞争对手太少的缘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没人跟她卷。
      因为她一大半的初中同学都直接输送到了隔壁职业技术高中。

      最初她听见职高这个名词的时候,觉得这地方真不错,直接教技术,对口职业需求。
      她家条件不好,自己未成年又不能打工,要是能解决工作问题,她也想读这个去赶紧赚钱。
      直到她瞒着家里人偷偷将自己学籍转到职高,上了一个星期的课之后,才发现好像根本不是这回事儿。

      她初中班级学风已经很不像话了,结果这里逃课情况比他们初中班里还要厉害。
      职业技术倒是讲了,但课件漏洞大到她一个学生都看出逻辑明显不对。
      老师无精打采,学生昏昏欲睡。这群学子们白天困得要命,而到了晚上一个比一个精神,打架上网,喝酒约会,反正愣是没一个留宿舍睡觉的。

      时姜突然就理解她奶奶得知她擅自去职高报到后高举拐棍满院子追着她打时的那种心情了。

      最后还是校领导给她破了例,学籍重新转回,时姜老老实实回来读高中。

      听说那个年级排名千年老二的小胖子为此还郁闷了好久。
      其实时姜也郁闷啊,不能工作赚钱了。

      她家里经济条件是真的不好。
      她就是电视上说的那种留守儿童,非常标准,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去外地打工了,留给奶奶带她长大,自小记忆里就没有爸和妈这俩形象。
      而她在留守儿童这一群体中,也是最底层的那个水平。

      别家留守好歹还会寄回点儿钱,她家倒好,爹娘也不知道寄了几个春节之后,直接彻底失踪,至今了无音讯。
      有几个同乡回来捎口信说是她爸做生意被人坑了,赔了一大笔钱,到处躲债不敢回来。
      她妈果断和她爸离婚,利索再嫁人,不要她这个小拖油瓶啦!

      时姜小时候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语气上感觉对方是在幸灾乐祸,她还爱憎分明地冲这帮人丢小石子。
      而到后来,连嘲笑他们家的人都没有了。
      这几个有本事的同乡发了财,纷纷将自己妻儿接走,去外面大城市生活了。

      于是只剩下时姜缩在能看见木梁的老房子里,和奶奶相依为命。

      所以就是说,但凡她家情况能达到班上平均经济水平,她也愿意把这高中读下去。
      毕竟常年稳坐第一、被老师们捧在手心里当宝贝的滋味儿,还是挺爽的。

      而家里困难还在苦苦坚持,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奶奶。
      她奶奶是个很有思想的老太太,平日坚决奉行毛|爷爷语录,根深蒂固地认为妇女能顶半边天。
      由此连带着,对自己孙女有种天然的莫名自信,觉得全天下的小伙子们都比不过她家姜囡儿。

      这就说到,她在高等中学和职业高中之间徘徊那阵子,隔壁邻居老孙头家的二孙子上门打算来订个亲事。
      这个小伙子前几年初中辍学,跑去隔壁县矿地工作了一阵子,赶上正好挖出金矿,赚了点儿本钱,然后回来开零售铺子。谁知一个不小心,给开出名堂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一家接着一家开,到最后莫名其妙形成连锁,彻底垄断了县里小学门口的小卖铺生意,成为小学生们眼中最羡慕的人物。
      当然了,他们的爸妈也羡慕。

      而时姜自小样貌水灵,用隔壁大嗓门婶子的话说,是十里八街整个县城里长得最像大城市人的姑娘。
      从小桌兜里塞的情书小纸条,那就没断过。
      虽说每次拿回来,就被她奶奶利索扔炉灶里烧成灰了,但不妨碍她仍是全县这巴掌大的地方中适龄男性眼里的“抢手货”。

      隔壁这小伙子大概也是怕别人给捷足先登,一见时姜初中毕业,就赶紧上门找她奶奶。
      说什么时姜虽然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但可以先和他定下来。
      两人先处处,过几年到时候结了婚,保证这五六七八个小卖铺的老板娘都是她。

      说实话,这个条件对时姜来讲颇有诱惑力。
      其实很早之前时姜就偷偷蹲他铺子门口研究过了,根据客流量,计算了他这铺子营业额之后,还对其净利润小小惊讶了一把。
      既然这次对方找来,她正想说先处处当然可以,正好趁机学习他怎么运营,到时候也可以照着盘一个自己赚钱。

      然后就见,这傻乎乎主动送上门的小伙子,被她奶奶高举着拐棍给打跑了。
      老太太叉着腰站巷子口叫嚣,说什么她孙女是要考987、233的人,以后要去伟人生活的首都,哪里能便宜这龟孙子留在这城沟沟里给他当媳妇儿?!

      时姜见状知道没戏,很是惋惜,并戳戳对方胳膊作善意提醒:“奶奶,是985,211。”
      老太太当街瞪她一眼,挤眉弄眼地表示怎么不等回去了再提醒她。
      然后板着老背转过去,满脸褶子抖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跟宣布似地音调故意拔高:“管你九什么二什么,你能只满足这个?你以后啊,可是要给我们老时家,考个清华北大回来!”

      这话一出,顿时满街哄闹声炸开了锅。
      街坊邻居都笑这老太太,人老志不短,瞧这牛皮吹的。

      时姜羞得鸵鸟埋头,连忙搀着她奶奶就往回走。
      老太太还硬梗着脖子:“怎么,你难道考不上?”

      她语气过于理直气壮,一时间,时姜差点儿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这事儿了:“我的奶奶啊,你知不知道自高考恢复起,我们县高中就没出过清北?”
      对方瞪大眼:“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
      时姜反问一句,赶紧加快脚步,省得这老太太又语出惊人。
      “说明站在历史发展角度上看,三年之后,到我这届,也照样没人能考得上。”

      谁知老太太还不服输:“那是他们,又不是你!你和他们能一样吗?”

      时姜快为奶奶对自己这不知从哪来的爆棚信心给跪下了。
      “你觉得我能考上清华北大,这跟后街刘三叔觉得他能中彩票,是一个道理。奶奶你说他买了这么些年,能中五百万吗?”
      时姜一嘴问过去,将人扶到凳子前,按下坐好,“你册子上毛爷爷不是说了嘛,做人做事要实事求是,尊重客观事实。您老刚才说那话啊,就是不管客观事实了。”

      把人家偶像搬出来,老太太这才闭了嘴。
      她不服气般地望着屋外天空,一个人闷了半天,突然嘟囔着起身:“这句话在哪页来着?我咋不记得了……”说着笃笃敲着拐杖回屋找语录了。
      时姜便在她身后捂嘴偷偷地笑。

      ……

      想到往事,时姜忍不住嘴角弯起。
      却下一瞬心里泛出无边酸楚。
      “……”到达故土的第一天晚上,她想奶奶了。
      目光从天边寒星收回,时姜自窗边直起身,努力让自己从这种情绪中脱离出去。

      离开信息楼的时候,已经凌晨十二点多,偌大楼宇只剩零零星星光亮的房间,应该是通宵做实验的硕博生。
      人才公寓就建在学校隔壁,时姜选择先住近些,不折腾,之后稳定下来后,再去解决长期住房的问题。
      她回去很快洗漱完就上床休息了。只是,晚上做了个梦,梦见和那人初次见面的场景——

      她与蒋炽第一次见面,那时,高一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

      去学校那日,恰逢月考出成绩。
      班级教室里乱哄哄的,大家都在讨论。
      但时姜其实并不是很期待。到教室前头成绩榜一瞧,果然,毫无悬念,又是第一。

      她甩着脑后马尾辫儿叹了口气,正准备回自己座位,稍一侧头,就看见背后小胖子望向成绩榜无比哀怨的眼神。

      时姜默默地朝旁边挪了两步。
      再挪两步。
      在她即将溜走之前,对方突然喊道:“你……”
      时姜连忙回他:“没问题没问题,试卷给你看。老师一发下来,我就第一时间给你送去哈……”

      “不是这个。”小胖子常以翔打断道。
      “我是要给你提个醒,你这第一坐不久了。”他一副得知内幕的表情,神神叨叨的,“我们学校转来了一个新同学,他特别强,他来了之后,第一就没你什么事了。”
      又斜瞅着她,颇为桀骜不驯,恨不得鼻孔朝上,一脸“你得意不了两天了!”的样子。

      这家伙老爸是学校教导主任,时姜断定他的消息应该是一手可信的。
      她正想说,这究竟关她什么事,而对方突然望见什么,喊了句:“来了!他正好也到校了!”
      这人如此激动,时姜也不好不给他面子,只能跟着常以翔出教室,顺着他指的方向,一块儿趴在栏杆上从二楼往下看。

      隔着茂密梧桐树树冠,最开始只隐约瞧见底下缓缓穿行而过的一个高瘦身影,白衬衣,黑长裤,衣着简单却十分立正。

      “那儿!看见了没?”
      不知这小胖子是不是因为终于有人能压她一头,替自己一雪前耻,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家伙此刻亢奋得不行,哐哐直拍栏杆。
      “是他!就是他!!”

      时姜被钢化管震得脑袋嗡嗡直响,阻止道:“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别激动。”

      这时,那个男生从树丛遮挡中现身,这座大佛的尊容终于露出。
      他个头很高,气势清冷又自矜,俊朗却疏离。
      长眸挺鼻,下颌利落,五官是端正大气的好看,很符合东方传统审美,不管哪个年龄阶段的女性都应该是很喜欢。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是,长得很贵气。

      刚一瞧见,时姜还不可避免地愣了一愣。
      常以翔略得意道:“怎么,你这就怕了?”

      “不是。”
      时姜否认,并指着那人,表示不太能理解,“脸长成像他那样的,一般来说,不是成绩都不怎么好的吗?”

      常以翔一脸讶异地盯着她:“你在哪里听的歪理?”
      时姜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诚实道:“这书上说的。”
      常以翔瞅着封皮凝固石化两秒,顿时愤怒了:“你还有时间看这玩意儿?!”
      时姜突然不忍心告诉他,她考试前一晚,给她奶奶煎药时无聊,还看完了两整本这个事实。

      犹豫一会儿,正琢磨如何委婉回答,就在这时,常以翔目光越到她身后,神色忽地变了。
      登时一个立正站好,目视前方,手贴裤缝,他老爸训话时都没站得这么端正。

      时姜看他不对,正要转头。
      而此时身后脚步声停住,一道浅淡又低沉的嗓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同学你好,请问,高一一班在哪个方向?”

      ……

      梦境被一阵手机闹铃震破。
      时姜艰难睁眼,探手按了闹钟,仰面躺床上,目光在天花板上停滞了一会儿,才续着刚才的梦,记起了隔着十几年岁月的她那次蓦然回身,毫不提防间,撞入对方的一片淡漠黑眸。

      男生身形挺直又高,时姜得半仰起头才能和他对视。
      平心而论,蒋炽态度并不算差,甚至可以称得上礼貌加温和。但时姜平生第一次,竟有种话堵在嗓子眼里,愣是倒不出来的感觉。
      总之,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破天荒地,硬是怔在原地一下子给局促住了。
      愣了足足五六秒钟之后,才能恢复正常说话功能。

      十一年后的时姜觉得自己有进步,起码这次重逢见面,她没有表现得像第一次那么呆。相反,呆的是对方,她反而能率先挑起话头。
      嗯,起码说明这么多年学是没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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