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终是你》卿归长安

2、云涌

　　得知林归夏修学三年竟与苑家公子私定终身，林之槐一怒之下将女儿禁足府中，苑辰安几次上门求见都吃了闭门羹，回去之后便大病一场，命悬一线。

　　苑氏夫妇遍寻良医无果，大夫们都说心病得心药医，二人只得纡尊降贵亲自到若骞岭替苑辰安求亲，希望林之槐能看在儿女的份上将当年的恩怨一笔勾销。

　　林之槐是个心软之人，加之那场恩怨是他与叶赫炎的私怨，并未牵涉他人，甚至那件事该不该怪在叶赫炎本人头上，他自己至今都还没想明白，只是断交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他也回头无岸了。

　　至于叶咏歌，当年林之槐与她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所以觉得迁怒于苑家确实有些过头了，再加上不忍看林归夏终日郁郁寡欢，只好道一句天意弄人，终究点了头。

　　事到如今他有些追悔，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样子，还不如当初不松口。

　　又昏睡了一天一夜，林归夏终于蓄足了起床的力气，初柔给她端来了稀粥和点心，她瞥了一眼那些看起来就甜得发腻的点心，没有伸手，端起稀粥勉强灌了下去。

　　不忍给她爹添堵，她没有亲自去说要走，只嘱咐初柔这几日多替她陪陪老岭主，自己上路了。

　　甫一出门便撞见纪莛年等在门口，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鞋尖快把脚下那圈地的草皮薅秃了，看样子已经候在这儿多时了。

　　“怎么，我爹让你守在这儿拦我？”林归夏问道。

　　“他老人家是这个意思……”

　　“谁也拦不住我，起开！”

　　“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师兄。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他老人家是这个意思，但是眼睁睁看你吃苦头，小爷我可看不下去，我陪你一起去。”纪莛年说完，看着一脸写满受宠若惊的林归夏，喊道：“愣着干嘛？走啊。”

　　她自幼羡慕那些普通人家有兄长的女孩子，可惜她娘亲不在了，不能给她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也不知上天是眷顾，还是要让她深刻体会“哥哥”这玩意儿并非都是好的，四岁那年他爹不知从哪儿给她捡了个“师兄”回来。

　　一开始她还颇为感激上苍听到了她的期许，赐给她一个哥哥，暗地里没少对着老天磕头致谢。

　　没过多久才发现这哪是赏赐，她爹简直就是给她捡了个冤家回来，仗着比她大两岁，成天没日跟她斗气，如果说她原本过的是略显孤单但宠爱有加的童年，这纪莛年的到来，直接把她的童年改写成了宠爱有加但鸡飞狗跳的童年。

　　时至此刻，她方才觉得那位把纪莛年送到她家的神仙终于睡醒了，提笔给他改了改性子——这哥哥总算愿意跟她站在一边了。

　　苑家夫人听说林归夏找上门来了，派了些弟子出来“送客”：“林姑娘请回吧，夫人说了，我们两家就当没结过亲，以后不必往来了。”

　　“说什么浑话呢你们！”纪莛年听了勃然大怒，“我师妹来看她夫君，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二公子被贵府的人残害，夫人没有问你们要交代已是客气，二位实在不该再来纠缠了。”那弟子语气虽然客气，话说可得就不太中听了。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纪莛年拔剑就冲了上去。

　　林归夏没料到苑府竟然连门都不让她进，一时脑热跟着打了进去。

　　二人将拦路的弟子打了个落花流水，冲进了苑氏仙府。

　　苑府的下人跌跌撞撞地进去回禀了苑夫人，叶咏歌气得脑仁疼，揉着额上的穴位：“真是阴魂不散。辰平，你去打发他们。”

　　站在一旁的大公子苑辰平点了点头，出去“迎客”了。

　　“兄长，”林归夏见苑辰平出来，忙上前询问：“辰安怎么样了？我想看看他。”

　　“归夏，母亲下了命令，我们两家今后不可来往了。”苑辰平素来温文尔雅，说话不疾不徐。

　　“兄长，连你也认为是我们林家害了辰安吗？”林归夏哽咽道。

　　“归夏，我自然是不信的。辰安是我弟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看中的姑娘，必然是浑金璞玉，淑质英才之人，只是……只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母亲气急了，行事未免决绝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苑辰平态度平和，说话也在理，但是林归夏终究还是不死心，哭求他让她见苑辰安一面，只见一面就好。

　　苑辰平心地善良，不忍心再推拒，让纪莛年在会客厅候着，私下里带林归夏到了苑辰安的房门外。

　　越是靠近他的房间，林归夏这心里就颤抖得厉害，几天前还与她山盟海誓的人，如今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苑辰平打发了守在门外的下人，二人推门进了房间。

　　苑辰安斜倚在床头，似乎听不见有人进来，连头也没抬一下，双目呆滞地望着地上，一言不发，整个人瘦了一圈，衣服没遮住的脖子和手腕上，还隐约看得见一些深紫色的伤痕。

　　他眼眶深陷，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与之前神采奕奕的风华少年判若两人。

　　林归夏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此刻双腿发软，连走到他面前仔细看看的力气都拿不出来，只剩眼泪夺眶而出。

　　半晌过后她才踉跄着过去，颤抖地捧起他的脸，哽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苑辰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她，半句话也不答，只吃吃地笑，笑得她头皮发麻。

　　三年里死生不弃的相处才定下的终身，不过几天时间一场变故，就将他们两个天南海北地分开，以前那些山盟海誓转瞬成了泡影，那个说过会护着她一辈子的人，如今成了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废人。

　　她又气又急，捏着他的肩膀摇起来：“你说话啊！说话啊！你到底是怎么了！”

　　苑辰平见状，怕下人见了惊动叶咏歌，只好上前拉开她：“归夏，够了，他如今已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这是何苦？”

　　林归夏捂着脸蹲下来，连哭都发不出声音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若骞的，只记得自己哭得头晕目眩，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大概是苑辰平扶了她一把，后面的事便不太记得了，醒来的时候在颠簸的马车上，纪莛年黑着脸坐在一旁。

　　马车晃晃悠悠摇得人昏昏沉沉，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床上了，初柔守在一边，见她醒了赶紧端来了参汤。

　　“小姐，你可醒了，老爷都急坏了。”初柔说道，一边吩咐其他人去告诉老爷小姐醒了。

　　“老纪呢？”林归夏问道。

　　“纪公子把你带回来过后就去帮老爷办事了，大概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了。”

　　初柔把姜汤吹凉了些，喂她喝了下去。

　　这丫头是林归夏外租家送来的丫鬟，当年她母亲死得早，外祖家记挂她，怕她从小没人陪，便特意从家中挑了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丫头送过来当做玩伴。

　　初柔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倒也讨人欢喜，林归夏待她比其他下人都要亲些，下人们看她自然觉得高了一截，甚至有些拿不准的杂事都要问她点头。

　　她也热心，下人们有些什么不好开口的，都找她去问主人家。

　　“小姐，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跟你说。”初柔放下汤碗，说道。

　　“什么事？”

　　大概又是哪个下人家里需要帮衬了吧，林归夏想。

　　“其实你和姑爷拜堂那天夜里，我去厨房的路上瞥见后院有个黑影，我以为是哪位客人迷了路，就想上去引路，谁知道还没看清人，他就不见了，当时也没多想，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怕，姑爷的事会不会与他有关？”

　　“怎么现在才说？”林归夏的语气有些急。

　　“这些日子你十天里八天都晕着，我也不知道跟谁说啊，也不敢贸然去告诉老爷，如今你醒了，我想着还是告诉你吧，诶，小姐，小姐你怎么起来了……”

　　林归夏急匆匆跑到后院，昨夜的一场雨把树上的黄叶都打落了，风一吹整个院里沙沙作响，除了偶尔几声鸟叫，连个鬼影也见不到。

　　“呵……我也是急傻了，就算是真的有人，现在也早跑了吧。”林归夏无奈道。

　　刚准备往回走，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黑影闪到了一棵老梨树下。

　　“谁！”她喝道。

　　无人应她。

　　她提着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到那棵老梨树下——依旧是没有任何人。

　　“是我眼花了吗？”她心道。

　　忽然身后一阵沙沙声，她转身便看见那个黑影翻出院墙。

　　这可不能是眼花了！她当即跟着翻了出去。

　　林家后院外面是一片松林，那些百年老松长得密密匝匝，松叶常年郁郁葱葱，所以哪怕是白天，林中也都是黑沉沉的一片。

　　那黑影速度极快，穿梭在松林里像泥鳅在泥沟里钻洞一样快，看起来是把这片松林里的路都摸得熟透了的，林归夏自幼长在若骞岭，都未必能像他一样在这片松林里来去自如，没一会儿便让他跑得没影了。

　　她在松林里钻了半个时辰，确定已经找不到人了，才不甘心地回了府上，回去之后立即将此事告诉了她爹，她爹神色一凝，赶紧命下人们打着火把去松林里又找了一圈，依旧毫无踪迹。

　　难道真的是这个黑影在作祟？

　　林归夏继续追查了一段时间，一点线索也没查到，她甚至还偷偷潜入过光霁岭暗中调查，发现苑氏一家同样追查了很久也没理到头绪。

　　正因为如此，叶咏歌气不过，甚至几次派人来若骞岭要强行入府调查，都被林之槐赶了出去。

　　那黑影也没有再出现过。

　　一时间似乎一切风平浪静。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

　　林归夏在一天起床的时候突然一头栽倒在房门口。

　　醒来的时候大夫正跟林之槐交谈着，声音虽小，林归夏还是听了个真切：“林岭主，令嫒这是……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