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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薤上露 ...

  •   薤上露,日出晞。朝槿花,日暮萎。——方京

      李柠的妈妈李朝槿读书那会儿,正赶上三毛热从中国台湾吹来内地,那是一阵带点鱼腥味和海盐味的凉爽的风,无数青年读者眼含热泪又心怀希冀地读着,跟随着她的笔尖,从台湾到西班牙,从西班牙到撒哈拉,万水千山走遍,每走一步,扬起一脚的沙,印花裙在热浪里飞舞,红男绿女们的骨子里都向往着流浪。

      九二年的时候,李朝槿还在读高二,在同龄的女孩子里,长相一流,成绩三流。考大学是无望的,流浪也没有去处,少女情怀总是诗,爱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父亲李复兴性子温和,家教并不很严,李朝槿爱看的那些闲书,他也从来不过问。但李复兴也只是是乡村小学的教书匠而已,每月的薪资就那么点,应付完日常开销后,也只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李朝槿在父亲那儿讨不到钱,又想看书的时候,就会去学校附近的书刊店。那是一家旧书回收店,老板给店子取名叫“竹里馆”。无人的时候,他常常独自念着这句诗:“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痴痴傻傻的,也没人搭理他。

      书店的书供出租也供出售,店面不大,只放得下三排书柜。说是书柜,其实是三堵“顶天立地”的墙,老板别出心裁地凿出了几排凹槽,不同的区间之间用块红砖隔着,把不同类型的书按照文学体裁、时间、地域等分类得井井有条。附件学校的学生一般都会都会来这儿看书或买书,大多数的穷学生是只看不买的,这种人老板一般不怎么说。只不过有一次他看到一对男女学生在书架的角落里狂热地亲吻,因动作太大,书架上的一排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开,他发起脾气来,拿起扫帚把这对小情侣给赶走了,走到门口还啐了一口痰,周围人暗笑他这是读书人的迂。他也不觉得恼,只是笑着,回到那终年生了根似的椅子上,心无旁骛地读他的书去了。

      这老板说来年纪并不大,二十四岁有余,长得挺白净,高高瘦瘦的,像跟竹竿儿,有股子书卷气,说的一口流利普通话,话里常夹杂着些儿化音,听上去有些京味儿,并不是本地人,至于从哪里来的,倒没人知道了,连房东大婶也无从知晓。只知道他叫方仲谦,在家里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哥哥罢,好像是叫方伯景来着,下边也没有弟弟妹妹了,这些是第一天交租的时候,他同房东大婶透露的,其他的话一概不说了。那间书屋后面是卧室,因为光线不好,四季阴冷潮湿,没有租客肯租。所以方仲谦租书屋的时候,房东大婶把那间卧室连带着送给他了。他非要给钱,说什么无功不受禄,房东大婶也听不懂这些,连连摆手说不要了。

      方仲谦终日在暗室里苦读,鲜少与人交谈。直到他遇见了李朝槿,阴冷幽深的竹林里照进来一束月光。

      那是一个风雨飘摇的下午,书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方仲谦如常在那个一动不动的凳子上看书。只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李朝槿拿书包挡着头发,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书店。方仲谦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天蓝色棉布长裙的姑娘站在他面前,两条扎得低低的羊角辫搭在胸前,衣服已经淋湿透了,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衣,李朝槿意识到半天对方没移眼睛,赶紧低头一看,拿手捂住自己的胸,羞得转过身去了。

      方仲谦赶忙解释:“姑娘,你不要误会,我没有盯着你的……看,我……非礼勿视,姑娘恕罪。”

      李朝槿莞尔一笑,心道果然很迂,开口说:“想赔礼道歉,还不快拿条毛巾给我擦擦。”

      “是是是,我这就去。”方仲谦赶紧跑进了卧室。

      出来的时候,李朝槿正坐在他的凳子上看书,外面阴雨绵绵,书店昏暗无光,方仲谦却觉着她脸上是有光的,散发着少女的晴朗明快,给这间暗室点了一盏明澄澄的灯。她的身上又有一种疏离的气质,像天上的月亮倚在那儿,清幽幽的,照得人心在水里晃漾。

      两人谁也没动,就这么静静地待在原地,时间的滴漏一滴一滴地落下。李朝槿的余光早已瞥见那人站了好一会儿,却故意缄默不语地看书,其实眼里早已看不进去了,只是手上还在一页一页地翻着,这书也跟没有尽头似的,不知要翻到何年何月去,真是愁人。正当她手思绪纷飞的时候,方仲谦走过来,一把夺过她的书,拉起她那只芊芊素手,走进书墙的最里层,把书放在书架上,温和地缓慢地靠近她的唇。

      李朝槿整个人愣在原地,瞪大了双眼,不知是冷还是害怕,任由他有一招没一式地亲着,动作略显生疏和笨拙,没有什么花样,更不要说强悍地深入腹地,始终保持着读书人的那份儒雅谦和。不知什么时候,那对薄唇离开了她,带走了那股紊乱的鼻息。李朝槿缓慢地睁开双眼,眼前的人已然红透了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像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李朝槿的双颊飞上两朵红云,衬得她更加明艳动人。她那双冰冷的手轻轻捧起方仲谦的脸,所有的矜持全被抛到九霄云外,身体里只剩下焚烧的欲望,急不可耐地扣上那对发烫的唇,从下唇到上唇,一一照顾到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从此以后,每天放学,李朝槿都会去“竹里馆”看会书,两人靠在书墙旁边亲吻。有时热浪情潮过于汹涌澎湃,方仲谦就会早早关上门,两人在房间里翻云覆雨一番。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个月,直到李朝槿接连两次没来月事,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怀孕了。两人去镇子上的医院一检查,果然如李朝槿所料。一场黄粱大梦方醒,满地都是支离破碎。碎了的玻璃又拾起,破了的书页飞远去,这些似梦似真的记忆,都随风飘散,湮没在卷卷风尘里。

      两人在李朝槿的父母面前如实招供后,李朝槿被母亲在地上打得皮开肉绽,父亲在前厅训斥着跪在地上的方仲谦。这对苦命鸳鸯在东窗事发的那一天,纷纷留下了悔恨的泪水,爱情也随着眼泪奔流到海,海之涯的浪花回声涛涛。

      方仲谦跪在地上向李老保证,会给她的女儿一个完整的家。时隔数年,他放下自己长久以来的高傲,拨通了大哥方伯景的电话,游子靠根电话线连接上远方的家。几天之后,他收到一笔汇款,从此在县城安了家。

      第二年,暮春仲夏之交,李柠出生了。只不过,那时他还叫作方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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