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之王》葡提老祖

1、丑小鸭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如五指山压顶，夏橙黄不拉几的脸上立马多了五道鲜红的巴掌印。

　　巴掌扇过来的时候，夏橙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她只记得自己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眼前匆匆闪过袁春红两颊的桃粉腮红和手上的丹蔻指甲，以及空中扬起的白色粉尘。

　　这道巴掌像张定身符，袁春红那张怒不可遏的脸，夏橙垂下的浓密睫毛，空气中飞舞的光与尘，教室里闷热的气流，讲台下十几双惊慌失措的眼睛，都在这一刻凝滞了。只有头顶咿咿呀呀叫唤的风扇，企图用刺耳的噪音打破这奇怪的静止画面。

　　还未等画面重启播放键，袁春红拿起那本全是叉的数学练习本，不由分说地砸在夏橙的身上。那个小小的练习本横飞过来的时候，突然被夏橙的眼睛放大成一面巨大的芭蕉扇，风力十足，刮走了夏橙黄色短袖上的一只花蝴蝶，花蝴蝶的翅膀上下翻飞，变成庄周飞走了。只有夏橙还傻愣在原地，脑海里全是电视剧《西游记》里铁扇公主一扇子把孙悟空扇到小须弥山的情节……

　　这都什么脑回路？能不能有点羞耻心！

　　“还不捡起来拿回去改！”，一句话又把夏橙从小须弥山扇回来了。说来奇怪，袁春红两瓣玫瑰豆沙色的厚唇看着毫无攻击性，还透着一股子中年女人的优雅知性，夏橙却觉得这句话从她嘴里蹦出来，简直如天雷滚滚，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劈死。

　　回到座位上的夏橙坐在凳子上，脚上那双粉色的塑料凉鞋踩着板凳上的横木。她一只手肘杵在膝盖上，手心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不安分地玩着桌子上脏兮兮的橡皮擦，两眼望着窗外发呆。其实窗外没啥好看的，此时正是初秋时节，校园里还是满目葱郁，到处冒着绿色的暑气，和盛夏也没什么两样。

　　这是上午的第四节课，气温越来越高，教室里就两顶风扇，还都离她十万八千里远，夏橙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妖怪捉来后放在笼屉里蒸，汗珠细细密密地往外冒着，就快要闷成红烧肉。但是，越是这样闷热的天气，她越是想睡觉，反正题也做不出来，干脆趴在桌子上提前午睡好了。

　　这节数学课前，袁老师告诉同学们：完成作业并交给她看，做对了就能提前回家吃中饭，早做完早回家。夏橙抄完题目以后就一直坐在座位上玩，等到孩子们一个一个地走出班门，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她才意识到袁春红课前说的话是当真的，于是终于开始慢慢悠悠地做题。却没想到随便蒙的几个答案都错了，袁老师在讲台上教她的时候，由于上课没听讲的缘故她完全听不懂，才被袁春红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在夏橙“午睡”的那段时间里，教室里仅剩的十几个小孩子在尝试了“你画我猜”，“交头接耳”，“互传纸条”等方法过后，吃着“百家饭”长大的答案终于东拼西凑出来了。

　　此时教室里只剩下几个呆瓜：不会抄作业的，不想抄作业的，还有在预习的……预习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夏橙的同桌。他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男生，白色T恤上永远有好闻的皂角味。还看不出美丑的年纪，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清新，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一念起来，喉咙里就像流过一股冰镇柠檬水，带着薄荷味的那种，是冰凉的，清爽的。当然了，这种超凡脱俗的气质难以吸引邻座的笨丫头，特别是一只睡成死猪的笨丫头。

　　多年以后，当事人回忆起那个古老的夏天，借着黄昏时天色的微醺，脸上沾上酒气的酡红，笑得像绯红的晚霞，不加掩饰地对身旁的人说∶“其实我当时有好几次都想放学和你一起回家！”

　　只是那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以后了。

　　“李柠”，袁春红在讲台上喊他的名字，“你辅导一下这几个同学吧，我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吃饭。”

　　“好的，老师。”李柠边回复着，边站起身来。说是辅导，其实就是报答案，完成老师的任务而已，李柠很清楚袁春红的言外之意。所以他很快就解决了“不会抄作业”的几个人，但是身边这位“不想抄作业”的，该如何是好呢？

　　夏橙是被教室外边喧嚷的人声给吵醒的，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打过了下课铃，教室里空无一人。粉色铁皮文具盒下面多了张字条，上边是数学答案和李柠同学方方正正的署名。才刚刚上一年级的小朋友，能写好自己的名字实属难得，更难得的是，一撇一捺之间已然有了风骨，可怜夏橙那狗爬的字连一横一竖都谈不上。

　　不过那时的夏橙连羞耻心都没有，更别提相形见绌的自卑感，草草地抄完答案后，就一路小跑着回家吃饭了。

　　夏橙的家离学校不远，步行五分钟就能到家，所以夏橙的爸妈连续接送两个星期后，就放心地让她每天一个人回家了。

　　“爸爸，我回来啦。”夏橙把书包扔在沙发上，熟练按下电视机的按钮，开始看午间档的《西游记》。

　　“哟，闺女回来啦，洗洗手，快过来吃饭。”老夏在厨房那头喊，这头的夏橙已经钻到电视里去了，对老夏说的话充耳不闻。老夏知道女儿这电视瘾一犯，谁的话也听不见。他干脆摘下围裙，一溜儿烟冲到了电视机前，拎起女儿的耳朵对她大喊道：“吃饭啦！！！”

　　夏橙吃痛，一边拍打爸爸的手，一边大喊：“啊！痛痛痛！！！爸爸你放手！”

　　老夏低下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女儿脸上的大红印子，分明是被人打的。连忙蹲下来，两手抓着夏橙的手臂，问道：“你这脸是谁打的？”

　　夏橙继续没心没肺地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回答：“袁老师。”

　　老夏继续追问：“袁老师为什么打你？”

　　夏橙突然咯咯地笑起来，原来是被电视机里猪八戒憨态可掬的样子给逗乐了。老夏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去，干脆把电视给关了，“你跟爸爸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橙仰起头来，摸了摸肚子，郑重其事地对老夏说：“爸爸，我饿了。”

　　老夏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没被单位上的那些破事逼疯，先被自己的宝贝女儿逼疯了。在他的再三询问下，女儿终于跟他讲明了事情的原委。总而言之，就是连最简单的十以内加减法都做不来，教都教不会，就被老师打了，而且连抄都不会抄……

　　老夏一边暗骂袁春红，一边在心里想：天呐，我初中联考的成绩全县第二，怎么生出来的姑娘这么笨啊……

　　李柠的日记：

　　2000年9月20日星期三天气晴

　　今天学校的早餐是白zhou和面包，zhou没有味道，面包是冷的，我很想念妈妈zhu的面条。

　　妈妈已经一个月没来电话了，不知道她在外地生活得好不好。妈妈答应过年回来给我买《新华字典》，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袁老师今天又让我教同学写作业，我的同桌又是一题都不会，我觉得她真的有点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