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囚鸟》星月故里

1、兄妹

　　一辆法拉利疾驰而来，在接近庄园的时候放慢了速度，匀速驶进大门。
　　车子缓缓停下，车门被打开，出来的是一位面容明艳懒倦的女子。
　　五官精致明丽，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浑然天成的骄纵，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深情又似蛊惑。
　　霍家大小姐，霍如念。
　　霍家家底殷实，是真正传承百年的世家，在江城可谓是一家独大。
　　尤其是这一代的掌门人霍如晦，年少上位，杀伐果断，手段狠绝。
　　而霍如念，是霍如晦的胞妹，也是这位霍家掌门人如今唯一在世的直系亲属。
　　随手把车钥匙抛给下人，想到那人发来的信息，霍如念不由得心生烦躁。
　　推开门，果然见到了霍如晦。
　　男人坐在桌边，正拿着一沓文件在看，桌上还摆了一桌子未动的菜。
　　听见声音，霍如晦淡淡的望过来，明明是与霍如念相似的眉眼，却显得分外冷淡，那双眸子，黑得纯粹，像化不开的浓墨，看人的时候极具压迫感。
　　见是霍如念，霍如晦原本淡漠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回来了。”
　　霍如念随意应了一声，心底的烦躁感半分没有显露出来，不动声色地试探：“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事情提前解决了。”霍如晦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霍如念知道，他这是不想多提的意思，她了解霍如晦，一眼便看出了他心情不好，而且八成与她有关，“你吃了没？”
　　“……吃过了。”
　　霍如念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一下，她知道霍如晦在家的时候都会等她一道用餐，却没想到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霍如晦怕是听到了风声，特意赶回来的。
　　她心一沉，知道今天的事情是不能轻易糊弄过去了。
　　心底百转千回，表面却不动声色。
　　她若无其事地在桌边坐下，像往常一样等管家端来了热水与白毛巾后，便将双手浸进了热水里，仔细地擦拭着。
　　霍家主宅的佣人都是在霍家工作很多年的老人了，都清楚霍家如今这位年轻的掌门人的性子，在管家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做好事，然后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等候主人家的吩咐。
　　餐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霍如念慢吞吞地开始夹菜，她能感觉到霍如晦的目光一直逡巡在自己身上，不容忽视。
　　平日里，便是用过饭了，她在的时候，他多多少少会陪她吃一点，可今天，他显然没有动筷的意思。
　　他的心情，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心里想着事，也就没有什么胃口吃饭，再加上霍如晦一直在旁边盯着她，她吃了几口就干脆放了碗，“不想吃了。”
　　霍如晦微微皱了下眉，“……菜不合胃口？”
　　“没有。”霍如念扫了餐桌一眼，全都是她喜欢的菜色，“之前吃了不少零食，现在吃不下。”
　　事实上，霍家厨师做的菜从来都是按她的口味来的，她吃不下，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罢了。
　　毕竟，直面霍如晦，从来都不是什么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从说话识字，再到衣食住行，霍如晦简直把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在她身上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所有人都知道，霍如念是霍家的大小姐，是霍如晦的掌上明珠，她活得骄傲又肆意，还被霍如晦近乎毫无底线的纵容着。
　　可她从未有一刻觉得自由。
　　只是她从来不会将这些情感流于表面，他们啊，都戴上了假面，尽全力的粉饰太平。
　　毕竟，他们都是那样的在意着彼此。
　　他们都心知肚明，霍如晦天天派人看着她呢，她每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霍如晦清楚着，只是没有挑明罢了。
　　霍如念在心底轻啧了一声，懒得跟自己的哥哥说话，丢下一句“上楼了”就自顾自地回了房。
　　因此，她没有看见，身后霍如晦望着她的眼睛里，无数压抑的情绪浮出了水面，翻涌着，沸腾着。
　　直到再也看不见霍如念的身影，他才收回目光，灯光打在他垂下的睫羽上，在脸上留下小片的阴影，衬着他过分苍白的肤色，竟无端显得有些脆弱。
　　他站起身，不再管手中应当十分重要的文件，也上了楼。

　　楼上，霍如念正在洗澡。
　　任水流自上而下冲刷着自己，水雾弥漫间，大脑似乎也变得昏沉起来。
　　踏出洗浴间的时候，已经过了接近三十分钟，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卧室，在看到坐在椅子上存在感极强的男人时，目光顿住了。
　　霍如晦坐在椅子上，就这样静默地看着她，目光扫过她仍在水的发梢，皱起了眉。
　　“过来。”他开口。
　　霍如晦的声线很好听，清冷如同初雪，但是霍如念向来不喜欢，只觉得那声音像是缺少了感情似的，说什么听起来都是冷冰冰的。
　　她依言走了过去，有水珠从发梢滑落，滴在深色的地毯上，留下一条不甚清晰的痕迹。
　　霍如晦取了毛巾，替她擦头发，动作轻柔。
　　白皙的肌肤因为热气而透出了浅浅的粉，她倚着他，一副乖巧的模样，仿佛之前刻意的疏远都不曾存在，让他心底软了又软。
　　可到底是假象。
　　霍如念一开口，这对兄妹之间难得一见的温馨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你来做什么？”
　　霍如念最擅长的，其实是应对自己的哥哥。
　　何其讽刺的事实。
　　她无法否认，她能平安长到现在，都是因为霍如晦。
　　是霍如晦替她挡下了所有的风雨，给了她骄纵恣意的资格。也是霍如晦，护她童年无忧无虑，护她如今平安顺遂。
　　为什么是她？被他护在羽翼下，被他庇护的，为什么是她呢？
　　——因为她是他的妹妹。
　　——因为他爱她。
　　可是，爱是什么呢？她茫然地想。
　　爱是他对她的保护，也是他对她的禁锢。
　　是她在生出那一丝微妙的恨意后，蓦然感到的极大痛苦。
　　也是她在拥住他后，所感受到的安心与信任，心底隐秘又极大的欢喜。
　　霍如念太了解霍如晦了。
　　她知道他面对自己习惯了退让，也知道自己一旦生气，无论如何霍如晦都会放下所有情绪，心慌意乱地安慰她。
　　所以啊，她太清楚如何掌握他们之间谈话的主动权了。
　　伏在他的肩头，霍如念想，自己可真坏呀。
　　可谁让他这般纵容她呢。
　　在她远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毫无底线地纵着她了，所以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无理取闹。
　　她已经被他宠坏了。
　　这样想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气骄纵。
　　“你来做什么？”
　　“你心情不好……”听到霍如念的质问的语气，霍如晦犹豫了一下，斟酌着开口，“我来看看你。”
　　“念念，你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霍如晦平静地问。
　　他面上看不出情绪，浑身上下似乎就只有两种颜色，极致的黑与白碰撞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也令霍如念感到心悸。
　　这样的霍如晦看起来实在是太脆弱了，总有一种不属于世界的游离感。
　　仿佛她随时都可能失去他。
　　这种念头一生出来，霍如念顿时没了与他周旋的心思，她闭了闭眼，努力排除那些杂念。
　　——那一瞬间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她其实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霍如晦了。
　　霍如晦的身体算不得好，他早些年殚精竭虑，对自己的身体向来都不大上心，以至落下了病根。
　　她方才仔细打量他，果然又瘦了。
　　苍白的脸色，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可他望来的眼神，平静无波，如一潭死水。
　　这是她熟悉的哥哥。
　　冷静自持，却又自欺欺人。
　　她本来想说“没有”，可在接触到他无比平静与冷静的目光后，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他一直都是相信她的。
　　相信她的笑容，相信她的谎言，只要是她说出的话，他都信。哪怕他明知是假的，也会逼迫自己去相信。
　　她忽然不忍心再欺骗他了。
　　“我今天碰到谢凉了。”沉默了一会儿，她淡淡道，“这件事你别插手。”
　　“哥……你别担心，我自己能处理好。”霍如念顿了一下，不自然地添了一句。
　　霍如晦愣住了。
　　他这次问她，其实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结果。
　　他没想过她会愿意告诉他。
　　他以为她不会说的。
　　“念念……”霍如晦的手指颤了一下，下一瞬便收敛了所有过分外露的情绪，只余眼底浅浅的欢喜，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从背后紧紧拥住了她，“我很开心。”
　　感受到他此刻纯然的喜悦，霍如念差点压不住心底的酸涩。
　　她这些年到底把她的哥哥逼到了什么地步啊……她的哥哥啊，她骄傲的，冷漠的，强势的哥哥，被她逼得一退再退，一句并非谎言的话语便能让他心生欢喜。
　　“哥，我不怪你了。”霍如念攥紧了霍如晦的衣袖，近乎哽咽道：“我们和好吧。”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她突然如释重负。
　　——其实，她早就原谅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