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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郦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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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阴沉。
一只小船顺着风在江水中快速行进。浪花飞溅上船头,两岸青山连绵,山势险峻,时有垂悬巨石依崖悬列,形如灯笼。
“真是山迎水送好风光啊。”
郦泽站在船头,罔若未闻。
“可惜啊,你就这么走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看到你这幅模样了。真可惜。”
那人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说你不在意她嘛……你不仅给她开窍,还千里迢迢地送她来黎城;说你在意她嘛……但这不能够啊,当年师父将‘千机冢’交给你,这一条可是说死了的。”
那人佯装叹气。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是她血饲七叶铃兰的时候么?”
郦泽转过身,盘坐在船篷中的如意正嘲弄似地看他,仿佛是从之前那个可爱小童身体里蹦出来的恶魔。
“师兄还记得师父是怎么把你变成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的?”
郦泽淡淡地说道,冷漠地看着如意的面容渐渐扭曲。
舒云草庐。
郦泽像往常一样来到书斋。他从书架上拿了几本手稿,坐到桌案边看了起来。
院子外面的溪流声依然潺潺悦耳。这桃花溪源自峰上泉眼,千回百转,从山上挺拔的林木丛中幽幽穿过,汇聚到草甸。
桃花溪?这么多年,这条溪水没名字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如今她起了这名字,叫起来倒也顺口。
郦泽站起身,又从书架上换了几本读物。
屋檐下的七叶铃兰早已经枯萎了。
郦泽透过窗看着。
他早就知道她在血饲这株七叶铃兰,他种下的花,怎么会不知道花的秘密?
他开始认为这样也好,有些时日,她就会知难而退,毕竟她选的这条路同样会让她鲜血淋漓。
但她看起来像完全不管死活。
他原来只觉得生命无趣,后来才知道,看着这般白白浪费,心里也是会觉得疼的。
那索性就告诉她吧,合纵连横,他答应师父的是永不抛弃固北山,至于天下怎样,他并不是十分关心。
郦泽放下手稿,向屋后走去。
山间一条弯曲的林中小道,两旁柳杉密荫掩蔽,时时有林岚薄雾飘逸。
郦泽走到一处山洞,里面几乎像断崖一样垂直向下延伸,幽深漆黑,望不到底,他却毫不在意地走进去,不知从哪里开始,仿佛踩上石阶,一层一层,旋转而下,直到洞底,原来整个山洞就像一只巨大的净瓶。
郦泽拿出火折点着一处,火苗随着铺设的油脂一路盘旋,汇集到洞底中心放置的一座高一丈有余的铁塔当中,整个洞底骤然亮了起来。
只见四周的石壁上凿满无数壁龛,每个壁龛里都塞满大大小小的纸卷。
郦泽环顾四周,这里就是“千机冢”,与外面的连通看不见,却密如蛛网,每天,源源不断的消息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集中到这里,这些消息相互关联,又得出新的消息。这里却不属于任何一国,任何一人,日积月累,天下事尽汇其中。
他踱到一个壁龛前,抽出几个纸卷开打看着,里面记载着大梁末代君主被逼宫后,皇妹长乐长公主程唤月的动向,两年四个月十三天,直到她登固北山。不过寥寥数语,一目了然。
郦泽拿着卷轴,走到铁塔旁,随手将纸卷扔进去,火苗只瞬时一闪,纸卷成了灰烬。
继承“千机冢”的人,不入庙堂,师父临死前更是让他立誓,无论何时都不能让男女之情成为心魔,可他现在明白了,哪怕他会因此落入地狱,这由不得自己。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是她血饲七叶铃兰的时候?
不,比那更早。
她明明难过得想哭,却扬起嘴角。
也或许比那还早,是第一眼便念念不忘。
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生“心魔”者必有贪欲,可他对她并无所求,“情”这一字,又岂是“心魔”能诉因果?
她在黎城不会待很久,他已经把肃州的城防图放在她的行装里,以后,这张图会成为她的一个筹码。
她也有能始终保护她的人,那个温彻吗?
平静的湖水中泛起一丝涟漪。
他清楚的明白自己,所以也明白温彻。
那以后呢?
郦泽重新走上石阶,一层一层,随着他的离开,“千机冢”渐渐重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