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月》薇雅2020

26、守陵人

　　出了雁沙关继续一路往北。
　　此时已近日暮，天边斜挂着火烧云，举目望去，前方一片开阔地上除了一簇一簇的野草，其它什么也没有，虽然荒凉，但天高地远，方觉人之渺小，浩瀚之气，自是别处体味不得，倒也让我的心情沉静下来。
　　“如何？可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尉迟烁得意地问道，“这样的美景又岂是南边那些温柔乡能有的？”
　　我并不多搭理他。
　　“走了这么远还没看到凌寒的追兵，也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是啊。”尉迟烁说道，“他是聪明人，这里已远离亘国，在这里将我杀了，把你夺回去，只要不留证据谁也怀疑不了他，只可惜……”
　　他话音未落，一支人马出现在天地交集处，隆隆的马蹄声夹着急促的催马吆喝声，快速地由远及近而来，不多时便近到我们面前，看起来得有四五百人，又分两头将我们围成圈，一边驭马，一边将手中的弯刀举过头顶，对着我们高呼起来。
　　温彻立刻拔剑将我护住，却听尉迟烁哈哈大笑。
　　“你现在知道那个亘国皇帝为什么不派追兵了吧，因为他知道我有汗父给我的这支骑兵，只要我一出赛罕，他们就跟着我，我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
　　他的气势陡然变了，策马狂奔起来，这支骑兵也迅速地在他身后聚拢，跟着他向前冲，似乎要冲到通红的落日里去。

　　自从这支人马出现，我们的周围便喧闹起来。
　　天很快黑了，这些日塔人燃起熊熊篝火，支起毡帐，在沙地上铺上毡子，上面摆满酒肉，居然就这么开始了筵席。
　　众人席地而坐，皆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喝得兴起了，便端着酒碗，和着乐声，绕着火堆边跳边唱。
　　我和温彻的面前也摆了大份的羊肉，我肚子正饿，想着在这里也讲究不了，索性拿起一块就这么吃。
　　尉迟烁看着“嘿嘿”笑起来，冲着边上一人喊道，“达奚，你也来一个。”
　　那个叫达奚的日塔壮汉并没有起身跳舞，而是凑到尉迟烁身边。
　　“七王子，大伙都想问件事。”
　　“有事快说。”
　　“但我不敢说。”
　　“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尉迟烁不耐烦道，“快说，我准了。”
　　“那我可说了啊。七王子，这个汉人女子是你从黎城带回来的？”
　　“是啊。”
　　“是王子的心上人？”
　　尉迟烁一愣。
　　不等他说话，达奚又嘟嘟囔囔道，“从咱们喝酒到现在，你已经朝她看了许多遍了，看看还笑，所以大伙就是想问，她身边这男的是怎么回事？王子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还准自己的女人带上一个男人。”
　　尉迟烁瞪着达奚，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得一脚将他踹走。
　　“滚滚滚，罚你三大碗。”
　　正闹腾着，这时候，值守的日塔骑兵推搡着一个人过来。
　　“七王子，我看这个汉人在附近徘徊，十分可疑。”
　　一听到是汉人，我立刻警觉起来，抬头仔细朝那人打量。
　　火光之下，那人四十多岁模样，面容看得清楚，我竟然一眼便认了出来，竟是去黎城路上，在郁子祠里碰到的那个奇怪的游方道人。
　　“是你？”
　　“是我。”
　　他张嘴说话，和我耳边回响起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姑娘，你可不要忘了未尽之事才好。”

　　我和温彻将这个道人带到一顶毡帐中。
　　“你是谁？”
　　我问道，他向我施了一礼，却算不得恭敬。
　　“瑶池山麓，姑娘还记得那里有什么？”
　　“恒陵。”我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离宫快三年，难得公主殿下还记得。” 道人轻哼一声，“我是恒陵的守陵人张起盛。”
　　我怀疑地看着他。
　　“我在宫里从没有见过你。”
　　“宫里内侍众多，公主又怎麽会在意一个做杂役的奴才呢？”
　　张起盛接着说道，语气却一改不屑，变得崇敬到怪异。
　　“若不是先英宗皇帝陛下路过，我……怕是早就死在衣库使的板子下了。”
　　他面露向往的神情，让我不适甚至是恶心。
　　我冷冷道，“你既然是我父皇的守陵人，不在恒陵，却一路尾随我，不仅放肆且居心叵测。”
　　张起盛轻笑一声跪下，却没有半分张皇失措。
　　“公主教训得是，只不过当初先帝和公主将大梁的江山交到贼子手里，公主独自逃离皇宫，一躲就是两年多，我在恒陵中日日听到陛下痛哭，只得扮成道人出去寻找。我找了公主两年，早已不抱指望，原本想着回去继续陪伴陛下，谁知竟然在郁子祠见到公主正在游山玩水。定是陛下保佑，这大海里的针居然让我找到了。”
　　我盯着张起盛，原来如此。
　　当真如此么？
　　我又觉得哪里不对，天下之大，当真会有这么巧的事？
　　我想到张起盛经过郦泽身边时脸上神色古怪，站了好一会才匆匆走开。
　　“我记得那天的情形，你离开时听到了什么？”
　　“我那时看到有外人在，便打算事后悄悄跟着公主，谁知……”张起盛面露一丝寒意，“谁知那人竟然知道我的底细，还让我就在郁子祠等他消息。”
　　我一下子如魔怔一般。
　　他接着说道，“我原本将信将疑，可前段时日，我在郁子祠的香案上发现一张纸条，只有‘雁沙关’三个字，我便知道消息来了。”
　　我呆呆站起身，是郦泽……
　　张起盛能在郁子祠遇见我，很有可能也是郦泽暗中引导。
　　从书斋里读到的那本村夫落草为寇的故事手稿，到肃州的城防图，再到张起盛，郦泽早就在我要走的这条路上作了诸多安排，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儒能够做到的，他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
　　“公主可知那人到底是谁？”
　　“不用你知道的别问。”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只能听到张起盛的只言片语。
　　“也罢。如今，公主要利用日塔王族，少不了要和那里的贵女打交道，虽然是蛮荒之地，但那些女人的心思，我张起盛还是知道一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