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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集 ...

  •   回到意大利的第41天,回到罗马的第7天。
      罗维诺遇见了很有意思的两个人。
      起先他以为这两人是游客,因为他们明显有着和本地人截然不同的外貌特征,甚至其中一个还是典型的东亚人种,那微黄的肤色和乌黑的发在罗马简直如同混进了海鸥中的白鸽一样乍眼。
      罗维诺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被几个当地的混混纠缠,那些混混罗维诺倒也认识,是曾经在他手下学偷窃的几个孩子,也不知道他走这段时间又攀上了什么高枝,现在竟然堂而皇之开始当街勒索了。
      而那个东亚人显然和他们言语不通,一顿鸡同鸭讲之后混混们早就不耐烦了,推推搡搡的就要动刀。
      接着就被他身边那个斯拉夫人愤怒的撂倒了。
      意大利位于地中海,常见除了本地人,就是些来自德国和奥地利的日耳曼人,这样高大的斯拉夫人在这里比东亚人还稀罕。
      这样一个少见的组合让罗维诺提起了些兴趣,尤其两人背后都背着乐器。
      斯拉夫人身上那个还好认,是个钮键式手风琴,在有些地方被称作巴扬。
      而东亚人背后那个就不认识了,梨子一样的形状看起来有些像琉特琴,只是还有些不同。
      好奇心作祟的罗维诺也就干脆顺手做件好事,再这样下去他们非把全罗马的混混都引来不可。
      于是罗维诺走过去在他们附近站住咳嗽了一声,果然那两个混混看见自己就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走了。
      罗维诺看他们走了,过去用英语对着那个东亚人说:“不害怕的话就跟我过来。”
      他看到那个东亚人脸上的擦伤了,估计是刚才跟混混推打时候弄的。
      他以为人家会听不懂,没想到那个东亚人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用非常熟练的英语笑着回答道:“谢谢你了。”
      这次换罗维诺愣了,然后撇了撇嘴切了一声,大步往自己家方向走去。
      把这两个家伙带到自己家,罗维诺搬了个急救包丢给东亚人让他自己擦药去,然后就去了厨房。
      今天多了两个人,看来得把预存的食材也拿出来了。
      而那个东亚人接过了急救包还有些不明白,反而是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斯拉夫人从他手里拿过了药包,取了酒精棉球蘸上他脸上伤口的时候,东亚人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
      而厨房里忙活的罗维诺看着外头这俩人举止亲密,暗暗地在心里八卦他们的关系。
      擦完药之后斯拉夫人把药包收拾好,正好看到罗维诺从厨房里出来就递给他,用极为蹩脚还卷舌味道浓重的英语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你。”
      罗维诺瞥了他一眼,接过了药包。
      这时在另一边的东亚人笑了声,像是因为自己同伴的行为感到有趣,然后他就对罗维诺说道:“今天的事情非常感谢你,我叫王耀,来自中国。那是我的同伴伊万·布拉金斯基,是俄罗斯人。”
      罗维诺听他这一连串英语说得流畅自然,还带着点英格兰中部的口音,于是就说:“你英语说的不错。”
      王耀语气和缓地回答:“承蒙一位朋友邀请,我曾在英格兰小住。”
      看着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笑意,罗维诺知道这是自己自安东尼奥之外见过的第二个天生笑脸的人,而这样的人总是特别容易让别人心生好感。
      何况身为黄种人的王耀比起身材在欧洲人里算作瘦小的罗维诺而言更是纤细,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时罗维诺都怕这几根手指下一秒就会断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罗维诺总觉得王耀的嘴唇泛着一种不自然的青紫色,看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健康。
      而那个叫做伊万的俄罗斯人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有意无意的把王耀往自己身后挡,这种保护欲极强的表现让罗维诺觉得他们俩之间绝对没有王耀自己介绍的“同伴关系”那么简单。
      罗维诺也没过多询问这两人的事情,招待了他们一顿晚饭之后就急不可耐地问起了王耀背的那把乐器的事情。
      王耀见他对自己的乐器感兴趣,就戴上义甲给他来了一段中国风浓厚的《阳春白雪》。
      “这是我家乡的乐器,叫琵琶。”王耀说,“我和伊万都是流浪乐手。”
      他说着向伊万看了一眼,伊万则回给他一个微笑,看的罗维诺突然意识到自己呆在这儿很多余。
      他看着这把形似琉特琴的乐器,王耀见他感兴趣又给他摸了几下,手上的木质触感让罗维诺不由得去想费里西安诺。
      他的长笛学的只能算是一般,而费里西安诺的琉特琴却弹得极好,左邻右舍里就没人不夸的。
      从小就是这样,费里西安诺什么都学的快做的好,而罗维诺则什么都不行,总会让别人感慨一句双胞胎也是不同的。
      仿佛他生来的意义就是衬托费里西安诺。
      他一直这样认为,费里西安诺是早晚有一天要站在公众面前的,而自己就是他的底色,他背后的一切。
      他也就甘愿这样藏着掖着平凡着。
      现在费里西安诺不在了,他的人生意义一下子就失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过接下去的日子。
      这个时候留在安东尼奥身边,多半也是把对费里西安诺的那种态度放到安东尼奥身上而已,并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他要感谢罗莎让他看清了这一点,所以他才在想通之后离开了西班牙,独自回家来寻找活着的意义。
      王耀见他摸着琵琶不说话的样子也知道他有心事,善良的并没有去点破而是一直等在那里,直到罗维诺从思绪中脱离出来恍然大悟自己已经抱着人家的乐器很久了,连忙道了歉并表示可以让他们住在自己这里。
      “反正我也是一个人,”罗维诺说,“你们可以随意。”
      伊万听不懂英语,于是王耀在和罗维诺道谢后向他转达了这件事,这个熊一样的斯拉夫人对着罗维诺用磕磕巴巴的英语道谢的样子竟然还真有几分憨厚。
      作为谢礼,伊万用他的巴扬来了一段前苏联的歌《春天来到了我们的战场》,悠扬的曲调去掉了三人心里不少阴霾。
      ……………………
      这个奇怪的组合就这样在罗维诺家住下来。
      每天早晨王耀都会起来帮忙做早饭,虽然他自己热衷于做家乡的食物但是对于西式的餐点也拿手,于是每天早上的餐桌上都会变成罗维诺面前摆着煎番茄面包和冷牛奶,伊万面前是全麦面包和红菜汤,而王耀自己则端着一碗汤面的画面,看起来和谐的诡异。
      而之后王耀就会出门去罗马城的某个地方演奏,伊万则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像个背后灵一样,只是很少拿自己的巴扬,可能是因为这两样乐器合不上拍的缘故。
      托他们的福,罗维诺自己从来都是懒得爬起来做早餐,结果现在不仅三餐规律而且还被带动着勤快起来,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都出去演奏长笛赚些钱。
      在中午时候罗维诺会提前回来做好午饭,然后三人一起吃了饭,下午分别做自己的事情,偶尔在一起聊聊天。
      王耀每天都需要睡一到两个小时的午觉,慢慢的罗维诺也就习惯了他的作息方式,会在他睡觉时候停止一切活动。
      而伊万虽然不睡,但是会一直守在王耀床边等他醒来。
      这种相处模式,要只是普通同伴的话,罗维诺会把自己的鞋吃下去。
      有次他遇到过在街头演奏的两人,那时王耀正专心弹着一曲他听不懂的歌,而伊万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看着他,眼神里透着的分明是严寒里最暖的一缕冬阳。
      当一个人喜欢着他面前的人的时候,看着那人的眼里就会有阳光,而伊万眼里的那束阳光足可以让人在里面种下漫山遍野的向日葵,他整个人都因此而和煦温柔。
      可当伊万发现自己的时候,虽然打招呼的样子也客客气气地十分礼貌,但眼里的阳光已经没有了,莫斯科的冰雪覆盖了一切。
      那天罗维诺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安东尼奥看着自己的时候也是如此吗?
      伊万是个不太友好的人,这一点罗维诺从他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出来,如果没有王耀对自己的善意,恐怕他早就对自己没了礼遇。
      可是看着王耀的伊万,他自身就是阳光。
      所以其实并不是因为安东尼奥天生笑脸,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变成了阳光。
      他是不是就可以这样以为呢?
      ………………
      某天下午闲来无事,罗维诺就约了王耀一起聊天,王耀也乐得轻松于是把做饭的任务推给了伊万,两人往小屋的房顶上一躺,就着午后炽热的太阳聊了起来。
      罗维诺想起费里西安诺以前就喜欢在屋顶画画,于是顺口问王耀他是否还有家人。
      王耀犹豫了一下,告诉他自己的父母很早就已经去世了。
      “但是我有好几个弟弟妹妹。”王耀笑了笑,仿佛提起这个话题他就心情愉快,比划着手脚跟罗维诺说起来,“我最大的弟弟梨裳在我出来之前就已经病逝了,他以前是个有点毒舌的孩子,小时候我经常带着他去偷看家那边摆的戏台,听几句他就能唱几句。第二个弟弟叫竹君,是我从家里竹林里捡回来的,他特别懂事,不吵不闹的,后来让他亲生父母认回去了。第三个弟弟是个调皮鬼,叫嘉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而且还记吃不记打,哈哈哈。小弟弟叫濠镜,别看着安安静静的,其实蔫坏的很,每次嘉龙有点幺蛾子肯定是他在背后出主意,哦对了,还得带上我的小妹晓梅,他们三个真的是让我好气又好笑。后来家里出了些事情,就把表弟表妹也接过来了,勇洙和敏姬是对龙凤胎,一个皮的上天和嘉龙他们混在一起,一个就乖的让人心疼。还有个小表妹叫阮氏玲,她爸爸是越南人,家里出事之后就把她交给我养了,也是文静性子,幸好还不太会任别人欺负。”
      这一大家子人听得罗维诺是瞠目结舌,简直凑一凑都能打一场篮球赛了。
      看着王耀一提起弟妹们就手舞足蹈一脸自豪的大哥样,罗维诺就开玩笑问他:“那你出来这么久不担心他们吗?”
      谁知道说到这个王耀反而沉默了,就在罗维诺有点后悔自己说错了话的时候,王耀摇了摇头,和他说:“我不该去继续操心他们了。”
      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罗维诺一时也弄不明白他的意思,正好这时伊万上来叫他们两个去吃饭,于是也就终止了这个话题。
      晚上睡觉的时候,罗维诺闭上眼睛,总是想起白天时候王耀提起弟妹们那一脸的慈爱,还有滔滔不绝的话。
      王耀也是个长兄呢,罗维诺想,父母去世的很早,他要负担的东西更多更重。
      亚洲人的长相与实际年龄向来差距较大,而王耀又刚好生了一张娃娃脸所以根本看不出年纪,但想来他能够如此放心的出来流浪,应该弟妹们也已经长大不需要他的关心了吧?
      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扛起一切,在他们展翅欲飞时功成身退。
      如果费里西安诺还在,或许也不再需要他作为一个长兄时时的照顾和事事的包办吧?
      他还记得哪怕是失踪前只有十三岁的费里也对自己明确的表达过不要他帮忙收拾行李。
      他长大了,自己也该长大了。
      罗维诺此时竟然开始庆幸他没有在费里在身边的情况下才意识到这一点,不然以他的迟钝一定已经和弟弟之间造成了很多的矛盾。
      他也可惜费里西安诺不在身边,不然他多想把这件事告诉他。
      尝试自己活下去,也没那么糟糕了。
      ………………
      王耀离开意大利的时候,给罗维诺留下了一句话。
      其实他那天背着琵琶出门的时候,本来是打算说点别的什么来着。
      “众生皆苦,”身为文明古国的子民,他当然很好的学会了祖先们的毛病,出口便是晦涩难懂的词,“老天给了你多少的苦楚,你便要承受多少,你受得住,也受得起,不必忧心。”
      罗维诺不太懂他说的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话,和王耀相处这么久他也算了解一些这人的说话方式,抓了几个重点以为自己明白了,就挑了挑眉毛反问道:“那如果有个人愿意和你一起承担呢?”
      王耀噎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说了那么多后头的话,罗维诺基本没听懂,就听出个“众生皆苦,当承便承”,又看他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的,顺着他的示意转头看去,伊万正背着自己的琴站在那里等他,见他看过来就回以一笑。
      这一笑简直好看的没边儿,王耀被他紫色眼睛里的暖意惹得耳朵一红,转过脸来又对上罗维诺揶揄的眼神,掩饰似的咳嗽了两声。
      “我本来看你心事重重的,听你说的一些事情大概也知道你怎么回事,还打算提醒你有些事背着就算了,心里要放下,”王耀摸了摸滚烫的耳朵,平时那副稳重的谪仙样也不要了,干笑两声接着说,“既然你这么想,那就算我多嘴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罗维诺没打算放过他。
      王耀又不自觉的回头去看了看伊万,高大的斯拉夫人这次没注意到王耀的目光,正和路边的向日葵较上了劲。
      于是王耀就对着罗维诺笑了开来:“好吧,那我换句话说,‘众生皆苦,你是黄桃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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