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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   将曹家俩兄弟送走后,阮卿才有心坐下去看荀彧送来的书简。

      阮卿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再加上现在也没活字印刷术,书籍流通并不方便,因此他府上除了他看过的几部书外再没有其他能充门面的典籍。

      《韩非子》他未曾看过,得知荀彧送来这部书时他还是万分诧异的。

      这满是文言文的典籍枯涩难懂,阮卿一看就想睡觉。

      但荀彧向来不做无用之事,他不相信荀彧是担心他无聊才把这卷书送来给他解闷,因此他只能耐心看下去。

      说,乃游说;难,意为困难。说难,即游说的困难。

      韩非子认为,游说的真正困难在于所要游说的对象的主观好恶,即“知所说之心”,指出为了游说的成功,一要研究人主对于宣传游说的种种逆反心理,二要注意仰承人主的爱憎厚薄,三是断不可撄人主的“逆鳞”。

      直到看完阮卿才明白荀彧给他这卷书并不是想让他知游说之事。荀彧想要让他知道的仅仅是这一长卷中的其中一段。

      “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

      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

      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

      阮卿细细回想之前与曹操在一起时,惊觉似越君臣之礼。

      最初曹操握住他的手,执笔教他批改政务时,他也曾跪拜说出弥子瑕之祸。曹操则笑说自己不是卫君,他也不是弥子瑕。

      再后来……

      曹操不是卫君,可他在别人眼中,未必不是弥子瑕之流。

      弥子瑕智足治千乘,信足以守之,到了不过如此。而他却资质平平……

      阮卿又想起征伐颍川何仪部黄巾军时他手中被曹操了一口咬的桃子。

      一时间他觉得胃里似翻江倒海,隐隐作痛。再想起那红彤彤的脆桃时,竟有了恶心的感觉。

      他身上发冷,全身僵硬着将手放到那一段字上一遍遍摩挲,眼睛死死盯着,似要将这些字刻进心里。

      荀彧说的对,这事他不该再问了,不该他问的事,他连一个字都不能问。又做近侍又任主簿,他的位置太尴尬。

      “兄长……”阮卿喃喃自语一句,眼泪忽然砸到了一片竹简上。

      他觉得自己又委屈,又感动。

      委屈于他不欲成为弥子瑕之流却在别人眼中终成此类。感动于戏忠为他计深远,临终前将他托付给荀彧,使他现在因戏忠之故仍受照拂。

      “主君,曹洪将军拜访,现在前厅等候。”小厮进屋好似没看见阮卿湿漉漉红通通的双眼一般,拢袖敛眸站在门口处禀报。

      阮卿闭眼深吸一口气,左手捂住自己双眼,食指与中指按太阳穴缓缓揉着,似在思考着什么,口中平静说了句,“告诉子廉,卿马上过去。”

      “诺。”

      小厮退下了,阮卿手掌放下,垂眸面无表情看着那卷竹简,手指扣了两下缝隙,脑中飞快思量着该如何应对曹洪。

      既然已经发生了,唯有全力补救而已。

      几息后他微微侧首,目光冷淡,手指捏住一边麻绳,抬手拖着竹简将其对折扣上。

      起身,走到镜台前将头发梳顺用桃木簪三两下挽起,穿了外衫,不慌不忙将绣着云气纹的对襟整好,这才出了屋门。

      曹操向来对属下不吝啬钱财。阮卿这处宅子占地颇广,入住之前曹操还特地找了工匠在此修缮一番。遍观许都,阮府绝对排的上号。

      从后院到前厅得走好长一段廊庑。如今天气渐寒,阑外那一棵棵桃树早就落了叶,只剩一节节光秃秃的枝丫杵在那。

      这个府里原来是没有桃树的。曹操听说阮卿自小在桃源里养着,便不知从哪找来了好多桃树栽在这里,将前院和后院隔开。如此前院用来接待往来宾客,或用以办公,而用以生活的后院好像被与世隔绝了一般。

      阮卿不善应酬,所以从司空府回来后十分喜欢待在被茂密桃树隔住外世纷杂的后院。

      凡是那些想要登门造访的能推就推了。只有几个熟人叩门时他才会出来迎接。

      从桃林的阡陌走出,就见几间小小的砖房,那是放杂物的地方。再行一段路,就见一面低矮的墙,墙上开了道门,走出去便到前院。

      顺着青石板铺的小路再往前行,路上还会见几块搁在道旁用以装饰的嶙峋怪石,再行几步,就到了会客的前厅。

      阮卿三两步上了台阶,过了廊道,迈过门槛,正厅里不见人,他左右看了下,笑着开口,“子廉兄长瞧什么呢?”

      听见声音曹洪回身,伸手指着挂在一架木框子上的绢布问,“你这鵙鸟画的不错,哪买的”

      画绢本身就带了底色,略微泛黄,愈显古朴。

      绢上画的是只伯劳鸟,肥嘟嘟,羽毛蓬松,细小的爪子牢牢抓住细长的竹枝,它滴流圆的小眼紧紧盯着沙地上一只蚱蜢,仿佛下一秒便要飞扑过去。

      “自己画的,子廉兄长若是喜欢拿走便是。”

      阮卿走到上首的席子上坐下。

      “你还会丹青?”曹洪上下打量了阮卿一边,啧啧作叹,“了不得,了不得,深藏不露啊你。”

      “你可少夸卿,你一夸卿准没好事。”阮卿挑了下眉,用鼻子长舒一口气,“无事不登三宝殿,卿在这住了几个月都不见兄长来,这回怎么想起卿了?”

      “嘿。”曹洪嬉皮笑脸坐到阮卿身边,“这不军中无事,路过你这,就来了么。”

      “是。”阮卿点点头,似无意道,“感情吾看的那方城防对调的公务不是兄长写的啊。”

      这时节不太平,城防对调马虎不得,曹洪这时候要有闲工夫那还真奇怪了。

      “啧。”曹洪摇摇头,“你这臭小子越大越没意思,罢了,直说吧,洪此次来是有事求你。”

      “兄长若是说宾客一事还是早早打住吧。”

      曹洪一瞪眼,“好歹咱们也是共过生死的同袍,你真不打算帮忙了?”

      阮卿突然觉得一股无明业火就从自己心里烧起来,他一面安抚自己,一面微笑着对曹洪道,

      “兄长,汝这话说的也不怕扎兄弟的心。没出事前卿是否给汝报过信?

      兄长又是如何答应卿的事已至此兄长又来怪兄弟不肯帮忙。

      校事府直属主公,天晓得卿压下这消息给兄长报信得担了多大的干系。”

      “哎呀。”曹洪赔笑着捏了捏阮卿肩膀,“洪这不心是急了。

      咱们才是随兄长一起打天下,建基业的人。若此次让了潘家,那日后岂不是要事事都让他们世家一步慕尔你难道愿意看到兄长受世家牵制”

      曹洪这如意算盘打的响,他知道阮卿死忠曹操不下典韦,若拿曹操利益说事,阮卿一定要跳起来。

      到时候让阮卿去当这出头鸟,在这事里一搅和,说不定就有转机了。

      曹洪这主意不错,若是两天前的阮卿真就上钩了,但他算来算去都没想到曹操把阮卿给停职了。

      阮卿这回是真长记性了,任凭曹洪如何说,他只牢牢稳住心神。

      “主公戎马多年,舍生忘死才攒下这点基业,卿自然不愿看那些世家事事牵制主公。”他微笑道,眼中清明。

      听阮卿说出他想听的话,曹洪却没有半分欣喜,他总觉得阮卿哪里不一样了,但他也没多想,毕竟曹操教了这么多年,阮卿要是真开窍早就开了。

      他又开口道,“如此便不能让潘家拔得头筹,若让了这一步,日后就让起来就没完了。”

      “那兄长意欲如何?”阮卿歪头眨眨眼,装作十分乖巧无辜的模样。

      曹洪又往阮卿身边凑了凑,声音略微压低,“只要你同兄长求情,饶过我的那些宾客。潘家自然就明白如今是谁当权,他们那些旧规矩是时候改一改了。”

      “嘶。”阮卿双臂抱胸,娟秀的眉毛微微皱起,一副费解的模样,

      “子廉兄长,有时候卿真觉得你十分厉害,当年筚路蓝缕主公无封地无供给,你却能为主公拉来那么多将士。”

      “哎呀。往事不必再提。”曹洪笑着摇头摆手,“都是为了兄长壮志。”

      口中长长叹了口气,阮卿略有惆怅道,“兄长若早说些时日还管用,现在……”

      他两手一摊,双肩一耸,“主公让卿在家休养,不准再插手司空府事务。”

      “怎会”曹洪万分诧异,“你自小跟在兄长身边受教,当年你出事兄长急得两只都在手发抖,如今怎会将你……”

      阮卿将双手放到腿上,正襟危坐,认认真真解释道,“因为校事府纠察百官,直属司空府,而卿竟敢私瞒主公,暗藏不报。说白了,那就是卿想反。”

      “怎么可能”曹洪偏头笑了笑,还是有些不信,“不过一件小事而已。”

      “子廉兄长。”阮卿唤了声。

      曹洪嘴角的笑还未逝去,就见阮卿一双眼眸平静注视着他,清澈好似未荡起丝毫波澜的泉水,却又透着三分无奈。

      这是阮卿第一次敢与人大大方方四目相对,带着少有的正式。

      嘴角的笑渐渐隐去,曹洪愣愣看着他,说话有些磕巴,“这,这是真的?”

      轻轻点了下头,阮卿平静道,“主公不仅姓曹,他还是奉天子以令不臣的诸侯。”

      没有哪个人主可以容忍属下私瞒本该直属自己的情报,不然又为何是‘直属’二字

      曹操让他管着情报,是信任他。不该他管,这才是正常。

      曹洪收敛了轻佻的语气,沉稳道“几月未见,你与之前不同许多。”

      这是他第一次将阮卿看做一个成年人来交谈。

      “兄长只忙军中事务,不曾看过司空府每日往来文件。这许都城远比你我看到的要复杂。

      要撑起这倾颓汉室,安定天下,所靠并非一家之力。

      荀文若,荀公达所领颍川荀氏。陈文长所领许昌陈氏。郭奉孝为阳翟郭氏。崔季珪领清河崔氏。等等等等,这些又哪家不是与各世族联姻就是曹家不也和丁家联姻么?

      如此,主公又如何不忌惮世家,如何不安抚世家何况这事本就是兄长纵容宾客所为。”

      阮卿又长长叹了口气,“主公身居高位,曹家与夏侯家自然繁荣。主公若坐不稳,首先受牵连的必为曹与夏侯两家。”

      愣了片刻,曹洪冷冷看向阮卿,“你的意思是,洪不可再管那些宾客”

      一推二阻三不知,阮卿直接装傻起来,“这话卿未说。卿现在只老老实实在家养病,不知宾客事。兄长来找卿也是探病看画来的。”

      “那因此事,兄长是否会狠罚洪”曹洪不管阮卿的话,又问道。

      阮卿更无奈了,看向曹洪的目光中带些哀怨。

      他是真不想插手这事了,听都不想听。

      “兄长方才也说了,陪主公打基业,拉队伍的是你。”

      曹洪盯着看了阮卿许久,直到阮卿心里发毛时才忽的“噗嗤”一笑。

      “好,就不拿这事坑你了。你好好在家养病。”

      说完他又起身将挂在木架上的画取下来,“多谢慕尔赠画了,洪得回去好好找个地方挂起来。”

      总算把这大佛哄顺当了。阮卿心中大松了口气,也笑着起身,“兄长有空来玩便是。”

      “呵。”

      二人相视一笑,一语尽在不言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人禽鸟小品》里面的有副《竹鸠图》画的就是伯劳鸟,肥嘟嘟的可喜见人了,我第一张白描就是描的它。但是这家伙的毛太难表现,最后上色的作业我还是画了枝桃花。
    用熟宣纸得刷底色,还得刷明矾水。咱也不晓得如果用绢布画需不需要刷明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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