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名动长安

4、第四章

　　鬼睡觉历来清浅，而我昨日却睡得极沉，竟一夜无梦。沉眠一夜如同眨眼一般，委实少见。

　　我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等脑子略微清醒些才起身，略略梳洗一番后打着呵欠出了房门。

　　院中只有来仪一个，无状和潘越应是还没醒。

　　我一见她就觉得春光无限灿烂，面上的笑怎么都收不住，许是看起来傻了些，她瞧着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昨夜睡得可好？”我同她招呼。

　　她眼底藏笑，反问我：“你觉得我是该睡得好，还是睡得不好？”

　　唔，与我不在一处睡，自然是该睡得不好。我这么想的，便就这么说了。

　　她脸上笑意更甚，没再继续同我绕话，而是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来递给我。

　　我接过来瞧了瞧，似乎是根手绳，红色，纹理细腻。

　　“你昨日买彩绳就是为了编这个么？”我心中乐开了花，将那编绳拿在手中反复的瞧：“这是手绳么？”

　　“非也，这是脚绳，栓你那个铃铛用的。我昨日瞧着你那根旧绳颜色淡了，就想着给你换一换。”她悠然道。

　　“你怎知我爱红色？”这可真奇了，我从没同她讲过。

　　她道：“你颈上吊坠用红绳，束发用红绳，衣裳非黑即红，我若还不知你爱红色，岂不是瞎么？”

　　我嘿然一笑，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喜滋滋地将那跟旧绳解下来换成了新的。

　　不用翻黄历我也晓得，今日必定是个黄道吉日，诸事大吉。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潘越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昨日睡得太沉了些，有些头疼，啧，可有清茶？”

　　我指了指石桌上的茶壶：“自己倒。”

　　他在我身旁坐下，眯起眼睛看了看我的脚踝：“你这脚绳挺别致，哪里买的？我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扇坠。”

　　买？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

　　“别想了，这家店只卖我一人。”我冲他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快活更上一层楼。

　　不过他方才有句话倒让我十分在意，我正色问他道：“你方才说你昨夜睡得沉？”

　　他抿了口茶，点点头：“是啊，我很多年没睡得像昨夜那般了。”

　　我眉心猛地一跳。

　　察觉到我神色有异，来仪问：“可有什么问题？”

　　“我昨夜也睡得极沉，连梦也没有。鬼一向浅眠，若是只有我或是只有潘越如此，还可说是巧合。可若我们两人都是如此，那就万万不可能了。”

　　潘越皱起眉：“如此说来，确有蹊跷。”

　　“蹊跷的很。”我道：“昨日张老爷说孩子都是在夜间丢的，我想应该与此脱不了干系。”

　　潘越摸着下巴，颇自得：“有本丹师在，倒是不难办。我带了醒神丹，每人服一粒应当就无碍了。”

　　他话音刚落，又是“吱呀”一声传来，我循声去看，见无状亦是一脸的迷瞪，脚步十分虚浮。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只墓碑昨夜里定也是好眠一场。

　　潘越又摇起了他那把扇子：“人齐了，可以出门用早膳了。”

　　晨光熹微，照在城中淡淡一层薄雾上，朦胧而清透。

　　街边上撑起的早点摊子首尾相接绵延数里，我们一路走一路吃，统共吃了小笼包子六笼，酥油千层饼五个，豆花四碗，糍粑三碟，米粉一盆，因为潘越他嫌盛米粉的碗太小了。

　　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无状和潘越吃的。倒不是我不能吃，而是来仪跟着，我须得矜持些。

　　口腹之欲固然重要，但毕竟是一时的，若吓到来仪她就不好了，得不偿失。我做事向来是拎得清大头的。

　　这一路过来，腹中塞得满满当当，耳中闲话也听了个满满当当。昨夜里好像又丢了三个女婴，仍旧同之前一样，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觉。

　　城中人心惶惶，特别是新添了孩子的人家，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家的孩子。

　　在豆花摊子上坐着的时候，我听闻身后几人说起小孤山上一座观音庙，似乎那座庙非常灵验，是以他们打算饭后就去山上拜一拜，求个平安。

　　我当时问余下三人有什么看法，来仪懒懒地朝我看了一眼，淡淡道：“若是真的灵验，孩子就不会丢了。”

　　言之有理，不过此庙既是建在小孤山上，还是探一探为好。

　　临出城前，来仪为了盖住我和潘越身上的鬼气，划破手指，各在我们额上点了一滴人血，化作了盘踞眉心的一点红。

　　她道：“此番既是去打探，就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她做事细致，总能想到这些我想不到的。

　　潘越那厮又贼兮兮地凑到我耳边说：“我说句实话，你可莫要动粗，诚然你年岁大些，但同她比，你确然是个做师妹的料。”

　　他摇头晃脑：“可叹噯，她才十七，你怕是快要七百了罢。”

　　胡扯！我青春正好，不过四百岁出了个小头而已。我恶狠狠瞪他一眼，此人愚钝，我决心不同他一般见识。

　　山中道路曲折，林木繁茂，那观音庙又建得极深，我们随着人流走了两个时辰才终于见到一座朱红的庙门。

　　我被额上那一点人血压住，此刻同个凡人也没什么两样，兴许是整日里犯懒不思锻炼，这两个时辰的山路走得我头晕眼花，气喘吁吁，委实丢人。

　　潘越也不比我强，他瘫坐在路旁一块石头上，骂道：“把庙建在这种地方，等鬼来上香吗？”

　　我深深地看他一眼：“甚是有理，你这不是来了么？”

　　这庙分作前后两院，前院通向后院的门紧紧合着，只有前院供香客上香，前院正殿中供了观世音一尊神像。庙里统共只有两个和尚。庙虽不大，香火却极旺，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唔，既是来打探，戏当然要做足。我正了正衣襟，走进大殿中，端端正正朝着观音像拜了拜。

　　许是我这公子哥打扮做得太出挑，大殿里不少姑娘都明着暗着朝我瞧。我冲姑娘们挑挑眉稍，登时便有几个脸皮薄的红了脸。

　　来仪在我身旁的垫子上也拜了拜，皮笑肉不笑冲我道：“师姐观音像前作此举动，不妥吧，当心折了福寿。”

　　我颇为尴尬地笑了笑。

　　我觉得她方才那一笑很耐人寻味，于是思索了半天。少顷，我那慢半拍的脑子忽然白光一现，脑中浮出一个不大靠谱的想法：她该不会是醋了罢。

　　我一拍脑门，又觉不对。于风月事上我同她一个赛一个的愚钝，想要她动心，估摸着没个三五年是万万不够的。

　　少瞎想，勿自恋。我如是告诫自己。

　　庙中香客多，仅有的那两个和尚忙得不可开交，我瞅着解签的队伍排得极长，便也去凑了个热闹。约莫排了半个时辰的队，排得我头昏脑胀，才终于轮到我。

　　那和尚头也没抬，正奋笔疾书，低头写着些什么。他边写边朝我问道：“施主可是要解签？”

　　我听出了这问句的隐含义，笑嘻嘻问道：“喔，原来这队伍除了解签还能做旁的？”

　　若是如此倒正合我意，我手气向来不佳，生平最恨做赌。若是摇出个下下签来岂非徒增烦恼。

　　那和尚仍旧埋头苦写：“还可看相解字解梦。”

　　我点点头：“那便看相吧。”总归这个是不要什么运气的。

　　实话实说，我对自个的长相颇为满意。

　　不过，我有一个疑惑，对着一张鬼脸竟也能看出命格来的么？我甚好奇。

　　那和尚终于舍得看我一眼，不过他甫一抬头竟先愣了一愣：“我观施主额间这枚红痣似是颇不寻常，不知可有什么来历？”

　　我朝额头上摸了一把，胡扯道：“这个么……这是我家祖传的痣，兄弟姐们人人皆有，很稀罕么？”

　　他冲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施主生得颇不寻常，贫僧竟是看不透，无法同施主分析面相。不过施主眉间这痣倒着实是颗福痣，由此料想施主定是有缘人，可心想事成。”

　　呵，等于没说。我甚是失望。

　　我亦假模假式地朝他行了一礼：“多谢大师。”

　　回到院中，潘越戏谑问我：“大师给你算出点什么来？”

　　我道：“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继而又问：“可看出点什么名堂来了？”

　　来仪抱臂靠在一棵树上，摇了摇头。

　　继而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循着她指的方向瞧过去，见另一僧人正坐在台前，面前亦是一条长队，不过那排队的却尽是些怀抱小儿的妇人，看样子是为孩子祈福的。

　　我留神看了看，立时晓得为何方才那僧人见我额间痣时会愣神了。

　　这位僧人手持一支朱红色的笔，在前来祈福的小儿额间逐个点下一枚祈福痣，和我眉间的血痣极相似。

　　来仪淡声道：“这些父母将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可神佛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有功夫理会呢。”

　　这话说得很有些凄凉，我听得一时有些心酸，道：“左右也算是种安慰罢。”

　　来仪她这十七年来，应该也受了不少的委屈罢。

　　潘越朝后院的方向望了一眼：“前院并无不妥，只是不知为何这后院却要锁着。”

　　我朝那扇紧闭的门看了一眼，略略盘算了一下。这庙的后院呢，是一定要探个究竟的，但白日里行事终归不大方便，还是晚上再来的好。

　　于是我道：“不若如此，今夜里我同来仪去这后院探查一番，潘越无状你们两个就回城里守着，看看能不能守到作祟的东西。”

　　潘越有些迟疑：“此法可行……不过这山上夜里不太平。”

　　“无妨。”来仪道：“打不过总是跑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