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宣] FROM 云山乱》斯年方知

19、雨季不再来（完）

　　孟美岐走到窗前，愣愣地看着窗外不知名的鸟儿飞来飞去，啁啾鸣啼。她坐回去，把刚才仿佛问罪书的一封信撕掉，重新抽出一张纸，打开钢笔。

　　“我亲爱的宣仪：

　　展信佳。我终于收到了你的来信，并且诚挚地给你写下回信。

　　如你所知，我现在已经高考完了，成绩也比较满意。但还没有定下学校，一直在犹豫。（不过我现在应该有答案了。）

　　没有你在的一年我过得其实也还行，只是时常的心情落寞，话比以前少了很多，想来你应该更喜欢我乐意当个小麻雀的时候。

　　你留给我的书我看了，三毛的作品我很喜欢。我喜欢她的《雨季不再来》。她说：下吧，下吧，随便你下到哪一天，你总要过去的，这种日子总有停住的一天，大地要再度绚烂光彩起来，经过了无尽的雨水之后。你走之后雨季结束，是个少有的明媚的秋。但它没有绚烂光彩，你走之后的秋，也是个黯淡的秋，生活变得无趣，除了读书之外我的周末没有其它乐趣。我怀念和你度过的那些周末，怀念雨水落在你帽檐，怀念我们傍晚在九州江边吹风，在堤岸上疯跑。

　　玉林今年好像雨水是比往年要少，我印象里去年你来的时候雨下得最大。我们经常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就下雨了，用包顶在头上四处乱跑。想起来真是快乐的日子，每天看书吃甜品满大街乱跑，要多放肆有多放肆。这一年没有人陪我一起放肆逍遥了，小鱼和她姐姐想走艺术，忙着艺考还要兼顾复习，她说想去清华美院。新来的刘老师她也对我不错。我爸没再去西藏了，他俩一直都陪着我，我爸也帮我复习给我讲题，但没你讲得好。

　　你在重庆过得开不开心，我看你的照片好像又瘦了不少。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身体最重要。

　　姐姐，我好久没有这样叫过你了。你离开后我的快乐也戛然而止。我现在也不想去追究你当初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并且失掉音讯。我现在终于可以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你，前面的那一页就可以翻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你。我来找你吧。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跟我讲我去重庆你就请我吃火锅。我想去过重庆的夏天，你说的骄阳似火的炎夏。

　　这里雨季时天空昏沉阴暗，厚厚堆积的云层遮掉阳光，我不喜欢每天起来都要把衣服重新烘干，也不喜欢被子里浅浅的霉味。

　　如果我追上你的步伐，这无尽的雨水是不是会就此停息。我想你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告诉我，雨季过了，雨季将不再来，我会觉得，在那一日早晨，当我出门的时候，我会穿着那双清洁干燥的球鞋，踏上一条充满日光的大道，再一次告诉自己，看这阳光，雨季将不再来。

　　同样祝好。

　　孟美岐”

　　-

　　吴宣仪中午午睡醒了之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慢悠慢悠下楼，看到吴峯在院子里画画。她拼命躲避着豆豆的疯狂熊抱，搬了根凳子在吴峯旁边坐下，看他画画。

　　“睡醒了？”

　　“嗯。”吴宣仪揉揉眼睛，“一会儿出去走走，买点吃的回来。”

　　“噢。”吴峯沾了沾颜料，在画布上描几笔，初初显出一个女孩儿的轮廓来。吴宣仪打了个哈欠，把豆豆抱上膝盖，捆住它的爪子不让它去糟蹋颜料。

　　她粗粗看了两眼，打趣道：“这么爱我啊？又给我画像。”

　　“谁给你画了？你脸怎么这么大？”吴峯嗤笑一声，从凳子下面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吴宣仪，“拿着，这画上的小姑娘刚才说要给你的。”

　　吴宣仪莫名其妙地接过来，看到上面的字迹和署名猛地一惊。她拆开信封，从头到尾认真读了一遍，目光久久停留在“雨季不再来”。

　　她想起去年在玉林度过的雨季，那些快乐的时光，想起她和孟美岐在昏黄的小巷里为这逾矩的感情流泪，温凉的傍晚江风吹起孟美岐的长发，她转过身来亲吻她的脸颊。

　　她想起高三开学前三天，她洗漱了准备睡觉，打开手机发现有人匿名给她发了一组照片。她和自己的语文课代表在大街上牵手，在甜品店共食一份甜品，在昏暗的街角接吻。她当时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陈悦给她打来电话，说也收到了这样的照片。她不知道是谁，但是陈悦担心她的人身安全，才刚刚回重庆就又和吴峯开车过来，说已经以心脏病的理由和学校商量好辞职，让她马上去办理手续。

　　她一宿没睡，和陈悦连着电话。她说，宣仪，你喜欢女生我们也不怪你，我们可以接受，但是这个小孩现在十六七岁，马上要高考，如果她的人生受影响你自己会不会后悔。我知道她对你好，之前在医院我和你爸早上来的时候她一张脸苍白，眼睛都不聚焦，手腕都掐红了。你找个女孩，我们没有意见，找个比你小的，我们也没有意见，甚至她是你的学生我都觉得我勉强忽视一下所谓的职业道德我也能够理解。但是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情，这些照片如果曝光对你有什么影响，对她又会有什么影响。爸爸妈妈自私一点说，因为我们是你爸妈，我们担心你，你也才刚做完手术，我们放心不下你的身体。我们已经跟校长商量过了，李老师帮你写了辞职信，明天过去签个字，处理一下剩下的事情，回来之后就在妈妈的学校教书，妈妈也好看着你。

　　她想了整整一晚，来来回回地读孟美岐在做完作业后给她写的情书，悄悄夹在作业本里，让她检查完作业找到一个惊喜。

　　天明的时候，她眼睛哭红了，嗓音沙哑，给陈悦拨过去：“妈，我现在去学校，你们慢点开，注意安全。”

　　下午她从学校办完离职手续回来，吴峯和陈悦差不多要到玉林。她慢慢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看着书桌上大多都是和孟美岐相关的东西。她从书架上抽出孟美岐说买不到的两本书，翻出日记本，和买了一阵一直忘记拿给孟美岐的糖，仔仔细细包裹好，嘱咐邻居奶奶交给孟美岐。她一想到孟美岐过来找她却只得知她突然离开的消息时会有多震惊多难过，她就没办法从歇斯底里的哭泣里喘过气。

　　吴峯开车回去，从孟美岐家路过。她趴在车窗上，外面瓢泼的雨完完全全覆盖了整个车窗，她看不清外面那栋小楼，颓然地坐了回去。她想，八月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雨。

　　她回过神来，收起信纸，别过脸擦眼泪。又缓了两分钟，她才想起刚才吴峯说这封信是刚刚来过的女孩给她的。

　　她猛地看向画布，她钟意的小姑娘的面容栩栩如生。

　　吴峯见她一着急又要哭，担心她身体，终于不逗她了，往后院指了一指：“在茶室的，跟你妈聊天呐。”

　　她站起身，拉着豆豆往后院走，还有十来步的时候，她听见孟美岐和陈悦的谈笑声。她站在茶室的窗边，透过攀墙而上的藤蔓，看着玻璃房里坐着的孟美岐。

　　一年左右没见，她的小姑娘窜了个头，头发留得更长了，穿了条天蓝色的长裙，显得温婉沉静。她在给陈悦讲高考之后的志愿，说她听取了爸妈和老师的建议，考虑了一下自己的爱好，填了重大的建筑系，分数上可能可以读更好的学校，但是在专业上确实很不错。

　　陈悦笑着打趣：“地址上可能也有考量吧。”

　　孟美岐红了脸，左顾右盼，有点坐不住了。

　　“那个，”她羞怯地开口，“陈阿姨，吴老师什么时候午睡醒啊？”

　　陈悦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悄悄往窗口一指：“还没看到吗？在这儿站五分钟了。”

　　孟美岐转过头，看到穿着清凉的短裤短袖站在窗口的吴宣仪。她站起身，飞快地走出去，想扑过去给吴宣仪一个拥抱，又想起她胸口的疤痕，缓下脚步。

　　她没想到吴宣仪会突然迈开长腿飞奔过来，像她那时跑完八百栽进吴宣仪怀里那样，她的爱人，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飞跑过来紧紧抱住她。她靠在吴宣仪胸口，听到她有力的心跳。

　　她说，烦人的雨季过了，雨季再也不会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