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之旅》砂珥

19、界限

　　其实，对于从不在人前摘下面具的卡查，卡西亚好奇得很，但一方面出于礼貌，另一方面珀雷蒂和丹狄莱茵总有意无意不让他和卡查过多接触，他一直没能一窥其真面目。此外，他还好奇：为什么卡查和丹狄莱茵总睡一个帐篷，看起来卡查的个头比丹狄莱茵还略高，挤在帐篷里不难受吗？不过这个问题现在被丹狄莱茵用简单的一句话整过之后就没法说出口了。目前他至少明确的一点：丹狄莱茵极度讨厌被人关注，尤其是涉及私人范畴的部分。
　　“你在看什么？”卡查停下手里的活计，它正按吩咐（当然是丹狄莱茵的吩咐）把冬毯从帐篷里抱出来，准备守夜防寒用（当然也是给丹狄莱茵防寒用）。
　　卡西亚对“看”这个字眼一时变得很敏感，他连忙摇手否认：“我可没有在好奇！”
　　“解释说明已经承认了一半。”卡查的回答让卡西亚掉下巴。总觉得它认真说出如此富含哲理的话，比丹狄莱茵的挖苦更具杀伤力。
　　“这是卡查从书里看来的。”面具让它的声音有些嗡嗡的，“丹狄莱茵没有恶意，我相信人类和动物一样，都有自己的安全范围，不要随便踏入就不会引发争执。”
　　“后面这些也是书里的？”
　　卡查点点头。
　　“你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书啊，不过挺有道理的。”卡西亚双手托脸支撑膝盖看火堆。
　　“我也是觉得有道理才说的。”
　　“唉～”他抖抖眉，又被卡查无意识地伤了一次！
　　卡查把手里的冬毯一一放在指定位置，然后来到卡西亚身边坐下，学他那样托起下巴。两人就这样干坐着看火焰跳动，一直到离开去探路的丹狄莱茵回来。
　　“你对野外旅行挺在行嘛，还特地去探路。呃，我不是在打探你－－”感到会被丹狄莱茵瞪，卡西亚闭上嘴。
　　身边的卡查反倒拍拍他的肩：“他没有在意，用人类的话来说，他是天生冷淡。”
　　“好像真是如此。”卡西亚发现即使听见卡查这么说，丹狄莱茵也没有停下或者表示不悦，只自顾自走进帐篷。“不过，不被他瞪好像也挺失落的。”

　　这是他们正式进入荒漠的第一夜。风穿过嶙峋的山石发出不流畅的低啸，断断续续，有时候风力变大声音会更尖利刺耳。于是卡西亚拨动怀里的竖琴，让清脆悦耳的音符掩盖令人不安的风声。当琴声渐渐变弱消失，时间已经进入半夜。丹狄莱茵从帐篷里钻出来，卡查正坐在火堆边。
　　“珀雷蒂还在生气，他没有吃晚饭。”
　　听卡查这么说，他注意到骷髅身边放着一人份的干粮和水袋。“我去看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刚转身，手被卡查突然拉住，“怎么？”
　　“其实丹狄莱茵一点也不冷淡，也不是真的讨厌珀雷蒂。”
　　“啰嗦。”甩开它，随即又被它用另一只手握住，这时他发现卡查没有带手套，凹凸的指骨带来异样触感。
　　“丹狄莱茵无法信任人类的话，可以信任卡查。”虽然它声音不高，但让听者为之一震。丹狄莱茵再一次甩手，没能甩开。
　　它继续说着：“可是卡查觉得，珀雷蒂是可以信任的人类。”
　　“啰嗦……”
　　“呵呵，”骷髅竟然发出微弱的笑声，至少现在听起来像是在发笑，“感觉被丹狄莱茵承认了。怎么说呢，理由是此刻丹狄莱茵冰冷的表情有丝瓦解的样子。”
　　“你、你在说什么？”话刚一出口，丹狄莱茵被自己带点嗔怒的反应弄懵了。当他控制不住脸颊发红、别开视线时，卡查正敲着头骨尝试描述刚刚捕捉到的表情变化－－“闭嘴，不许开口。”先声夺人，丹狄莱茵飞快镇定下自己，换上一脸怒色，“我去看看那小子，你继续守夜！”
　　“是。”卡查抬起握住他的手的自己的指骨，“和珀雷蒂和好后让他给你温暖吧，其实丹狄莱茵身体还是很冷。”
　　“给我闭嘴。”
　　“是。”卡查这才松开手。
　　它还想为“卡查无法温暖丹狄莱茵”而表示遗憾，不过见对方快黑透的脸色还是识趣地没有说出口。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类害羞到极致都会变成一副要杀人表情？仔细回想看过的书里好象没有类似的记载。

　　踢飞脚边的小石子，并不碍事，但是丹狄莱茵就是想踢。好在对方是骷髅，更不善于表达，否则他会憎恨死自己－－刚刚那种反应算什么东西啊！
　　“唰啦”挑开珀雷蒂帐篷的幕帘，外头火堆的光投进来正巧笼罩在那具高大健硕的身体上。珀雷蒂侧躺睡着，金发在光线下好像抹了层蜜，暗哑却迷人的光晕在不断泛动。
　　本想顺势一脚踢醒他，目光落在他颦起的眉间，这个念头打消了。从自己中了符文诅咒后每一夜都是他抱着自己，他可不愿意承认已经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的夜晚，但是身体不自觉想向那个怀抱靠拢。
　　『吓！』自己被自己的冲动吓住－－他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着支撑帐篷的木棍牵动柔韧的绳索，整个帐篷摇晃了几下，珀雷蒂醒了。看见丹狄莱茵他先愣了一下，然后很慌张地坐起来，好像他反而是趁人睡着闯进别人帐篷的那一个。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丹狄莱茵飞起一脚踹在珀雷蒂腿上冷冰冰地说：“起来吃饭。”
　　“等等。”
　　想不到珀雷蒂力量这么大，被他一拽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啊、对不起对不起！”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被珀雷蒂紧紧抱住然后又不停道歉，丹狄莱茵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讨厌他了，就是这种低姿态让他反感至极。可是想推开又推不动。
　　“所有的事情都很抱歉！傍晚说的那些话、现在突然拉住你，还有……还有自以为是地想给你取暖……不过，你摸起来还是很冷。”他越说越低，提到他的体温时，一只手摸上他的前额，“只有我说我很担心你那句，我不想道歉。就算显得很自大也不想道歉，因为那是真心话，啊，当然，其他的那些也都是真心话……”看见丹狄莱茵脸色一点点下沉，珀雷蒂咬唇懊恼，“我真不会说话。”
　　“为我取暖那句也不必道歉了，其他的歉意嘛，我就勉强接受了。”
　　“哎？”怎么丹狄莱茵的反应和自己料想地不太一样？明明他的表情很……不爽。
　　“说完了就放开我！”
　　“哦，是！”
　　跟在丹狄莱茵身后走出帐篷的珀雷蒂有点儿慌张，但看见卡查递来的食物和水他松缓下来，然而下一刻他指着一块黑乎乎硬帮帮的东西尖叫：“这是我的兔肉？！”
　　确实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兔肉。由赫利忒瑞普家主厨特地挑选、腌制的优质兔肉，封装在小瓦罐里哪怕经过三个月都不会变质的上等美味，记忆中只要稍微烤制，它应该是美味又甘醇的－－怎么变成焦炭了？
　　“珀雷蒂没有出来吃，所以卡查替你加热过了。”
　　丹狄莱茵摸着下巴：“怪不得刚刚看见卡查守夜的时候架子上一直烤着什么东西。”
　　“什么？”珀雷蒂拉住卡查衣领，“你烤了多久？”都变成焦炭啦。
　　“从晚餐开始到现在。”扭头看丹狄莱茵，“他又生气了？”
　　丹狄莱茵摊摊手。
　　不一会儿，珀雷蒂端着盘子走到火堆边，里面放着几块刚从小瓦罐里取来的兔肉。
　　“过来。”他指指身边让卡查坐下，“看好了，应该这样烤。”
　　肉串在架子上，刷上瓦罐里的汤汁，发出“嘶嘶”声，光是用听的就觉得很美味。最后连卡西亚都被这诱人的香气吸引从帐篷里爬出来：“有宵夜？”随后主动拿出他随身带着的葡萄酒坐在卡查身边，还就珀雷蒂用来装烤肉的瓷盘即兴编唱了一曲赞美其多么优雅有风情的小诗。

　　没想到这一夜他们四个会在美酒和食物的享受中渡过，还有卡西亚的琴声，一直轻响到天蒙蒙亮他彻底睡死过去。
　　卡查不需要睡眠，它坐在快要燃尽的篝火边听珀雷蒂和丹狄莱茵说话。
　　“这里的天是紫色的。”珀雷蒂在天空中找不到半颗星星。
　　“并不是所有地方的夜空都是黑色。”
　　“紫色看起来很不吉祥。”
　　“所以以后不能再像今晚这样狂欢了。”蓝色的眼睛看着天空，尽管没有露出不安，但是没有一丝轻松，“你的信仰能支持你走多远？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一定能到实现愿望的那一刻。”
　　对珀雷蒂不假思索的回答，丹狄莱茵倒没有很吃惊，他垂下眼睑不置可否。
　　“怎么你不信？我是真得－－”
　　“这种事只有真正实现了才有资格说。”
　　“好吧，我一定能够实现它，让你心服口服！”珀雷蒂张开披着毛毯的胳膊揽住丹狄莱茵，“你也要快点恢复健康，否则光我一个实现愿望会很难过。”
　　“难过？”
　　“或者说是‘寂寞’吧？哈，我说不好啦，要是那家伙一定能说得很漂亮。”他指卡西亚。
　　“漂亮话只不过是蛊惑人心的。虽然你舌头很笨，但是我足以聪明到能明白你要说什么。”
　　珀雷蒂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因为他的讥讽而焦躁生气，反倒觉得很踏实，似乎冷言冷语才是他该有的样子，忍不住他说：“要是以后你不损我，我反而会觉得很害怕。难倒是被你骂习惯了？”
　　丹狄莱茵失笑：“你的舌头真的很笨。”
　　身体被珀雷蒂抱紧，他没有挣扎，就和以前那些夜晚一样的自然放松。珀雷蒂对此有点儿受宠若惊，会抱住他也似乎是因为这些天来的“习惯”，不过他同时也很高兴，终于被他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