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之旅》砂珥

17、安格洛蒙特

　　卡查抱着从酒馆厨房要来的一捆干松枝回到房间，看见丹狄莱茵已经躺进珀雷蒂怀里，和前两天一样依偎着，稍有不同的是珀雷蒂揽着他同时象抚摸小动物那样拍抚他。
　　它围着两人转了一圈。
　　如果说以前珀雷蒂让丹狄莱茵靠在胸口、它可以张开双臂围住两人算是一种『稳定结构』，那么现在这个结构被破坏了－－珀雷蒂不停在动让它没法静静地半跪着靠过去。
　　于是又围着他们转了两圈。
　　细微观察下发现，珀雷蒂其实已经睡着了，轻拍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
　　卡查最后只好蹲在壁炉边，拖着下颌骨看他们，然后无聊地把松枝一根根丢进壁炉。

　　天快亮时卡查以为丹狄莱茵会像以前那样先醒过来，可是这回先醒的是珀雷蒂。睁开棕色的眼睛他显得有些迷茫，连和卡查对视良久他都没有如以往那样流露厌恶、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珀雷蒂没睡醒吗？”
　　“珀雷蒂是不是昨天喝醉了？”
　　“珀雷……”
　　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才一拍脸孔：“哎呀！”低声惊呼。
　　“怎么办？卡查－－”压低嗓子，生怕吵醒丹狄莱茵，“昨天我好像做了件让我现在很后悔的事情。”
　　骷髅歪过头，珀雷蒂惊讶地发现即便它脸上只有几个窟窿，但这一瞬他能看出它的表情、是“不明就里并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的那种。
　　“昨天在楼下和人喝酒……”边说边低头瞅怀里的人，熟睡的侧脸天晓得要是知道他要说的事情后会变得怎么阴冷或者气恼，“算了，没什么。”还是不说了。难得能看见丹狄莱茵这么松懈恬静的睡脸，要是昨天少喝几杯就好了，让他能安心细看－－

　　酒杯碰撞的声音现在还在耳边回荡，那时候丹狄莱茵和卡查刚离开，珀雷蒂留在新认识的朋友密斯卡西亚身边，“……可是蕾芬妮的酒量比我大，真让我意外。”卡西亚斜眼瞄酒馆中央正在表演的女歌者蕾芬妮·瑞那，当下他正在讲述他和这位歌者的韵事，“不过这样棘手的女人我还是挺想征服的，可惜我酒量不行，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发现我先醉倒，她丢下我走了，唯一留给我的是满手油泥，从她身上摸下来的。唉，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惨败！你信不信？”卡西亚有些醉色，银发下的眼睛对其中的流连不加掩饰，直直看着那位歌者，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难以想象，他竟然在初次相识的人前大谈艳遇经历，还表现得那么直白露骨，珀雷蒂红着脸瞪他。原以为卡西亚会端着酒杯走过去再度搭讪歌者，不料这时走来几个女人围住他，卡西亚拉起她们每一个人的手，在手背上亲吻，原来都是他的“熟人”。不难看出这家伙对女人很有一套！
　　当珀雷蒂不知不觉往腹中猛灌几杯麦酒、试着平静自己之后，卡西亚已经半倒在女人堆里，他开始念诵热情的诗章，诸如赞颂象征爱情的花朵、培育激情的阳光、传递思念的河流……等等之类，总之，在场的女人们被他用这些诗歌绑着了身体和心，他则尽情接受送上的每一个吻。他对女人真是太有一套了！
　　“沙芽”里的其他人对此场景似乎司空见惯，只有珀雷蒂觉得坐在这堆人身边像个傻瓜。有女人瘫软在卡西亚身上撒娇：“今夜很冷，留下不要走了。”酥软的嗓音任何男人听了都销魂，珀雷蒂变得面红耳赤之余想起丹狄莱茵：他的病还没好！急急忙忙起身向卡西亚道别。
　　“哎，这就走了？‘晚宴’才开始呀～”
　　对他这话中的深意珀雷蒂不假多想，只急着能快点回到房间。这时卡西亚突然宣布道：“今晚我要和你们好好狂欢，因为明天我会和这个人一起去旅行。”
　　“啊？”珀雷蒂回头看他，他已经和女人滚在一起，不过没忘腾出一只手向他挥舞，好像说“再见”。
　　那刚刚的话……是听错了吧？

　　头侧微微胀痛，珀雷蒂揉了揉。清醒过来之后再想一遍，他觉得自己没可能听错，当时卡西亚确实这么说的。可他是当真、还是随口乱说？
　　如果真要和他们一起旅行，不说丹狄莱茵，他自己都觉得很头疼，因为他不喜欢轻浮的家伙。
　　“笃笃笃”不紧不慢的一阵敲门声响起。飞速和卡查对视－－然而只是他单方在面紧张，卡查压根儿就没用目光征得他的同意，便走向门。
　　“你的面具！”低声提醒，卡查回头点点脸颊：面具早戴好了。
　　门被拉开，站在门口的正是让他苦恼之人－－密斯卡西亚。看来他是当真的？！
　　不过今天的他和昨日完全不同，脱去灰袍换上一身洁白的修身外套，沿着衣领直到下摆都有金色刺绣滚边，胸前半透明的丝巾用细细的金链和用同样金色的别针固定，贴服在松松的前襟上。这是典型的贵族打扮！珀雷蒂忘了合拢嘴，怔怔看着卡西亚。而卡西亚的注意力正被卡查牢牢吸引着。
　　“哎呀，你的脸是不是也像面具这么漂亮呢？我觉得只有两种人才会需要面具，要么丑得要命、要么美丽得过分。”他拉住卡查戴手套的手侃侃而谈，“可是要我说呀，亲爱的朋友，你一定不属于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因为这面具太罕见、别致，特别到看起来连使用目的和普通人的都不一样，所以很难判断呢。呐，你愿意摘下来让我看看吗？”
　　还好卡查的眼睛被头巾的阴影遮盖，否则这么近他一定会看见它没有眼珠。
　　“你来这里是为了和人搭讪吗？”丹狄莱茵醒了，带着被吵醒后的不悦。
　　卡西亚这才留意壁炉边相拥的两人，投向他们的视线显然很吃惊，但只是短暂一瞬就换成了玩味。这种眼神让丹狄莱茵觉得刺痛，他沉下脸刚要张口说点什么，珀雷蒂突然将他的身体按进怀里，同时拉起毛毯把他盖得严严实实。
　　“送客人先出去，卡查。”珀雷蒂说，语调不容置疑。即使身处简朴的客房，由他自然散发出的贵族气质让整个房间顿时变的肃穆、不可造次。卡西亚原本还想说几句俏皮话，见珀雷蒂这样，他只耸耸肩，退了出去。

　　一直盯着卡查陪卡西亚出了门、把门关好，珀雷蒂才松开臂膀。丹狄莱茵立刻掀掉毛毯：“你在干什么－－”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也不知道……真要说起来，我也不清楚你在为什么而生气。”
　　丹狄莱茵愣了愣，骂：“不知道为什么，就忙着道歉，你是不是笨蛋啊！”
　　几秒钟前还很有气势的珀雷蒂现在象被打垮了似的，耷拉下肩膀，棕色的眼睛也不敢直视前方。
　　“不过，刚才你真的很神气，挺像是个贵族的。”
　　“这……是在夸我？”
　　“嗯。”
　　“真的、真的？”眼前的珀雷蒂就差象小狗一样摇尾巴来表达高兴，前后表现反差真大。
　　“够了。”丹狄莱茵皱眉。
　　“你现在不生气啦？”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生气？”发觉当前口吻就很不善，丹狄莱茵轻咳几下，“生气倒是没有，不过很奇怪为什么把我蒙进毯子？”
　　“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你啊！”
　　不太明白地看珀雷蒂。
　　被海蓝色的眸子紧盯，他的脸颊慢慢发热泛红：“当时你的衣服……还没有穿好，所以……有些失礼，在访客面前……”
　　他不敢说是因为迷迷糊糊坐起来的丹狄莱茵模样竟然很不设防、很可爱，难以想象牙尖嘴利的他竟然能和可爱挂上钩－－这点不是今天才发现的，几天前他就看见了，只是到了今天遇上别人在场，才格外觉得“不想让人看见”。
　　“还、还是快点把衣服穿好，卡西亚还在门外。”说着拉住丹狄莱茵的衣襟替他扣衬衣，不小心触碰到微凉的胸口，手指头紧张到发抖，扣了半天才勉强成功扣好一粒。
　　“算啦，我自己来。不要光说我，你的衣服也没穿好。”
　　“嗯？啊、是！我这就穿！”手继续抖着扣自己的衬衣，失控的力度差点把上面的金纽扣扯下来。
　　实在看不下去的丹狄莱茵挥开他的手，替他一一扣好扣子，嘴里没说什么，但眼神无疑带点儿嘲笑。
　　又在他面前丢脸了。
　　低头看没有自己强壮、个头只及自己鼻翼的丹狄莱茵，弄不懂为什么总做不到像他那样成熟从容。

　　“就是这样。”
　　“什么‘就是这样’！完全不是这样！”听完卡西亚对昨夜的陈述，珀雷蒂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没有承诺过你任何事情！”
　　他会这样抓狂，是因为卡西亚声称，珀雷蒂已经同意一起旅行的事情，还让他今天一早准备好出发。
　　对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他是绝对不愿意承认的。
　　“可是珀雷蒂昨天和卡西亚一起喝酒了，看起来感情很好。”
　　“卡查－－”为什么骷髅在这种时候乱开口说话！虽然是事实（？），“不对！我们只是一起喝酒，但并非很熟悉，哪里来的‘感情好’？”
　　“你喝醉了。”卡查继续道，“人类醉酒后就会忘记重要的事情。”
　　卡西亚赞同地点头：“嗯，嗯。”
　　他算是彻底看清卡西亚狡猾的真面目了！
　　“好吧，我们出发。”这场争论被丹狄莱茵一语敲定。面对珀雷蒂满面疑惑，他低声说，“就当是你交友不慎的一个教训！”然后转身看卡西亚，“到了沙漠你们这两位少爷可别喊苦、哭着要回家！”话音一落，惹来卡西亚的轻笑。
　　卡西亚真正的身份，在第二次踏入这间客房时就坦诚相告：他是来自另一个城镇的贵族，麦克伦哲家的。但拥有的只是高贵的名号，原先的出身只是普通平民，全靠姐姐嫁给当地领主麦克伦哲大人，幼年的他才过上能饱腹的舒坦日子。
　　“我的姐姐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她有一头和我一样的银白色长发，就像洁白的海浪翻滚在脚边……”
　　一行人出了镇子没走半天路，就已经听够了卡西亚姐姐的故事，还有他那些情诗。珀雷蒂认为，要不是因为仰仗他在这个镇子有门路，能弄来四匹马加快他们的旅程，就他这样絮絮叨叨说不停的性格，丹狄莱茵肯定会赶走他。
　　当他坐在马背上左右摇晃着大声念另一首据说是讲述北方人恋情的诗篇时，珀雷蒂很不客气地打断他：“请你说点别的吧。”
　　“别的？”卡西亚端着下巴思忖片刻，“那就说说女人吧－－”
　　“谢谢，不用了。”他那些粗俗情色的桥段在酒馆已经听够多的了。
　　“我倒是对你这把剑很感兴趣。”丹狄莱茵忽然催马靠近卡西亚身侧，“那上面的纹章是麦克伦哲家族的徽章吗？和丝黛尓拉女神的圣徽很像那～”以珀雷蒂对丹狄莱茵的熟悉程度，他听出这是他常用的套人话的口吻。他在打探什么呢？
　　“这个？不是啦！”卡西亚拍拍白色剑身，“你们听说过安格洛蒙特吗？也有人叫它‘新贵族’。”说着他看珀雷蒂，一副他也应该知道的样子。
　　可珀雷蒂并不知道，很老实地摇了摇头。
　　“它是由新贵族阶级组成的秘密结社。只有拥有贵族封号的人才能加入，而且成员都是家道没落的年轻贵族们。”
　　“等等，你说它是‘秘密’结社？”怎么从卡西亚脸上看不出半点神秘色彩？仅限于名字里有“秘密”二字吗？
　　“的确是秘密的结社，安格洛蒙特的成员不相信魔法，只相信自己手里的剑，所以得不到教会的认可，目前只能借助戈那顿－红法师同盟的力量缓慢壮大。顺带一提，我也是成员之一！”
　　“啊，这点我们都看出来了。”珀雷蒂又瞥了一眼那双黑色双翼、短柄战斧的纹样。
　　“如果你也信奉圣武士的心灵庇护者和安抚者、纯洁光明的武力女神丝黛尔拉，就加入我们吧。”
　　听起来像是推销货物的小贩，丹狄莱茵轻蔑且无声地笑看珀雷蒂反应。
　　“我？参加你们？”
　　“对啊这里只有你信仰美丽的女神，我没说错吧？”
　　“倒也没错啦。”珀雷蒂这时才想起，他还不知道丹狄莱茵有没有信仰，只晓得他不是女武神的信徒。
　　“某种角度上说，安格洛蒙特是圣武士团哦，比那些围着领主教会转悠的骑士们更受女神的青睐。”
　　“与其说是‘青睐’，不如说是可以获得神恩赐的魔法吧！”丹狄莱茵似笑非笑，“我突然想起你昨天还是教会成员，怎么现在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新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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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安格洛蒙特Angorment
　　－－新贵族阶级组成的秘密结社。试图摆脱因为祖先的过失而造成的寄生虫般的生活。他们都是年轻贵族，不少是家族继承人，但因家族没落，所以势力不大。因此，他们和戈那顿－红法师同盟会走的很近，但他们不相信魔法的力量。平时都以练武为主。擅长骑术。
　　信奉纯洁光明的武力女神丝黛尔拉，圣武士的心灵庇护者和安抚者。
　　徽章：黑色双翼中央一把单手战斧，斧头向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