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之旅》砂珥

15、戴面具的卡查的自述

　　骷髅不需要睡眠，连放松肌肉的小憩都不需要－－因为我没有肌肉！哈哈，我是在说笑～
　　我笑的时候会发出“咯咯咯”，激动了也会发出“咯咯咯”（当然生气也一样）。
　　或许珀雷蒂是因为听不懂才会怕我，不过丹狄莱茵就不会，我认为他能从我这张没有肌腱皮肉、看不出表情的脸上读出表情，举例来说，半夜他醒来时我很高兴，因为我一度以为他会死掉，我才抬起头骨看他，他就瞥我一眼，示意我不要出声，眼神很轻柔，甚至还会微笑。那是不经意的、让我很宽慰放心的笑。那一瞬我明白，他知道我很关心他的生死。
　　他当然不能死，因为我曾答应过要跟随他，他要是死了，我怎么办？跟着珀雷蒂？当然不行！到现在，他和我还是很清楚得分为人类和骷髅两类。呃，这样说不太对，因为丹狄莱茵也是人类……不，他不一样，他是……有魔力的人，是不一样的人类！黎明的白光我看见了，那是魔法之光，我曾经在战场上见过。同样的颜色，不同的是他发出的光不让我觉得恐惧，相反感到被召唤着，很想接近他。
　　所以呀，丹狄莱茵是特别的。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察觉罢了。

　　为了不让丹狄莱茵为难，为了能和珀雷蒂好好相处，我暗地里决定以后要注意不让自己的骨头发出声音，说话也尽量一语中的、清晰明了。
　　我能看出，随着太阳升起，他发寒的毛病会有所好转，这不，他醒了。轻巧无声地从珀雷蒂胳膊下滑出，走到窗边，珀雷蒂丝毫没有察觉。
　　我看着他一举一动，扣上衣扣、系好丝带、捡起皮背心套上、最后裹紧斗篷。其他的动作都优雅灵活，唯独裹紧斗篷我觉得不适合他，这个动作总让我想起白胡子老人把自己缩进宽大隐蔽的长袍子里，好像要死守天大的秘密似的，不喜欢，很不喜欢。我想对丹狄莱茵说“这样的他看起来很阴沉”但正要开口，他转身看了我一眼，这眼神是在叫我靠近他。无需语言，他就有这种和我沟通的魔力，让我立刻知道他的心思。
　　我走近他，他指指窗外低声道：“这点高度难不倒你吧。”然后单手撑着窗框跃了出去。
　　他要干什么？我不明白，但是我很愿意跟随他，于是也跳了出去。
　　我们的房间在酒馆二楼，外面是静僻的街道，太阳才跃出地平线一点点，晨光还没能晒到地面，路上也没有行人。我跟着他一前一后无声且迅速地走向城郊。
　　身为骷髅不得不赞叹一下丹狄莱茵的迅速（我好像不止一次赞叹过他了）。现在的速度和他平时走山路、逛街时的懒散完全不一样，他象只机敏的动物奔跑在城市的阴影里，没有声息。我稍不留神可能会跟丢他，有两次他刻意放慢速度等我，我看见幽暗的光线中，蓝眼睛有不悦。
　　不想让他失望，我加快速度追赶着，一直到郊外树林他才停下。四下打量一番，他把我拉进昏暗的灌木背后。我不认识的树木用茂密宽大的枝叶遮住我们。
　　“摘下面具。”我听命办了。
　　“披肩也拿掉。”我也按要求做了。
　　“把你的头骨给我。”
　　是我听错了吗？他平静地看着我，表情不像开玩笑，尽管平时他偶尔开玩笑也看不出是开玩笑（啊，我没有舌头却说出如此饶舌的句子），但我能分辨出他现在是认真的想要我的脑袋！
　　“头骨。”他强调道，“就算摘下来你也不会死的，借我用一下。”
　　“借？”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他伸手捧住我颅骨两侧，用力－－“好紧！”
　　如果那么容易就摘下来，我的脑袋早就滚在地上了。看他有丝泄气，我竟然有点不忍，自己捉住头骨用力拔，结果也没能成功摘下来，只让颧骨发颤，“咯哒咯哒”直响。
　　“卡查以前没有掉过脑袋，所以不知道怎么弄。”我很老实地说。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摸下巴的手两根指头轻夹下颚，这是他思考时会做的小动作。如果是不太沉重的思考，他会用一根指头磨蹭鼻尖，现在不是，说明思考的是大问题。
　　只和他认识几天，我觉得我已经很熟悉了解他了，这是我很自豪的一件事，然而，接下来他举动远远超出我对他的了解－－他抬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手从空荡荡的下颚中央伸进我的颅骨。“这样应该也行。”他喃喃自语，我感到他伸进我脑袋里的手很烫人，啊，又是那种会把脑袋烧出个窟窿的滚烫的感觉！
　　“喔唔～”我是想喊他的名字的，却不自觉发出奇怪的闷哼，头顶的红雨下大了，打在头盖骨上生疼，以前我是不可能感受到雨点打着骨头发痛的，但今天是怎么了？因为丹狄莱茵在我脑子里的手吗？
　　我眼前的世界被红色雨水淹没，到处都是红色，比血还鲜亮刺眼，但是没有血的浓稠。白色皮肤的丹狄莱茵也变红了，唯独没变色的是他蓝色宝石般的眼睛，他瞪着我，同时手指头上的热力增强，不知从哪里来的白光在驱赶红雨－－混乱了，世界混乱了。
　　当我恢复神智，身边传来柴火噼啪噼啪的声音。我发现我坐在木头椅子里，身边是壁炉，珀雷蒂抱着丹狄莱茵烤火，他们被几层毯子裹得严严实实。我回到酒馆了！意识到这点我几乎是跳起来的，惊醒了珀雷蒂。
　　“天亮了？”他眨眨眼看外面，我也跟着看，确实，太阳光已经顺着窗檐射进一点。
　　“啊－－”我大叫，刚刚那些、是梦？！
　　“笨蛋，别吵醒他！”珀雷蒂对我一声咒骂，“他才开始有点热度。”
　　可是、可是－－我该如何用语言描述早晨的遭遇？真的是梦？连我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呢！
　　“吵死了。”丹狄莱茵醒了，好像是被珀雷蒂给弄醒的。他没有抬头，只缩在他怀里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你们两个都很吵。”
　　“对不……阿嚏！”珀雷蒂脸色发红，和以前害羞的红不太一样。
　　病了？我下意识把手（骨）盖在他的额头上，再用这只手（骨）捂住自己的额前，“哎呀～”我尴尬地看着他，“我忘了自己是没有体温的。”
　　“我被骷髅碰到了？哇、被骷髅碰到了！”
　　我相信他这一大声整座酒馆都听见了。至于刚刚我做出的那个人类才会做的动作，可能是以前从哪本书里看来的，记不清楚了。
　　不过既便如此，珀雷蒂也没有因惊吓过度而把怀里的丹狄莱茵丢出去，手臂死死抱住他，下一瞬被丢出去的人是他自己－－丹狄莱茵冲他飞起一拳。

　　凌乱微卷的黑发、眼睛的蓝色是冬天的深海色，这时丹狄莱茵全身散发出闲人勿近的危险气息。他扣上衣扣、系好丝带、捡起皮背心套上、最后裹紧斗篷……呃，这一幕总觉得和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哎呀，我已经把那些当成是梦了吗？我是骷髅，没有脑子的那种生物，怎么会有梦？！
　　可是我无法解释自己怎么会突然回到这里，要硬说是丹狄莱茵抱我回来的，也未尝不可－－我只是一把骨头，很轻的咧！我想我应该亲口问问他。
　　“丹－－”
　　“把面具戴上。”
　　他的态度确实不亲切，不过我还是找来面具。
　　面具侧面的搭扣比我的指骨还细小光滑，弄了几次都套不进，身边的丹狄莱茵叹了口气，伸手拨开我的指骨轻轻几下“啪嗒”扣好。
　　“你真笨。”他说。
　　笨？丹狄莱茵嫌我笨？怎么看表情却不像在生气，还微微轻笑着呢？不明白，弄不懂……可能真的是因为我没大脑吧……

　　珀雷蒂离家时带出来的两包东西绝大部分被丹狄莱茵视为“无用之物”。他只从中挑了副皮质柔软的手套，其余都没拿。
　　“你那件‘华丽精美的盔甲’呢？居然不在这两包里。”
　　“轻便的衣服不太会引人注意。”
　　“哈～”丹狄莱茵虽然只发出一个单音，但我立刻就嗅出藏在里头的嘲弄味道。
　　“况且以后我不会加入骑士团，那件盔甲……不应该属于我。”而珀雷蒂的回答和态度表面他并没察觉那话中的讥讽－－金色的珀雷蒂真是个笨蛋！
　　正因为这个“金色的笨蛋”未带对旅行物品，原本今天要出城的计划临时改为采购必备品。

　　我跟着他们走出酒店在街上的各色商店进出。红雨依旧在下，不大。风中吹来的除了雨点还有阵阵花香。这座城市真的很干净美丽，街道两旁高矮等一的绿树，叶子间有点点白色的小花，香气就是由此而来。
　　雨中的花被红色水滴轻轻敲打也保持着纯洁的白色，不停摇曳点头，姿态很是惬意，仿佛是被雨点轻吻着。头一次红雨在我眼里变得和自然界和谐统一，而不是异类的存在。
　　沿途边走边静赏这些景色，回神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大宅子前，有人从宅子侧门进出，他们不论老少脸上的表情都带着愉悦，而丹狄莱茵和珀雷蒂不见了。
　　宅子整体是肃穆的花岗岩材质，造型高大流畅，最引人惊叹的部分是门口一排高耸的柱，每根柱子都有凹陷的竖型槽，红雨好像无法落在这栋建筑上，雨水在快要靠近它时会自动分散。我知道了，这里是神庙。哪位神袛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地方我不能进去。不是因为我不信仰神袛这么简单，而是从中央门里面透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让我无法靠近。神庙在排斥我，我对这里也毫无兴趣。
　　当前紧要的是找到另外两人。

　　绕开正门，我寻找看起来眼熟的路，却发现神庙背后是一片湖水，唯一的路是横跨两岸的石桥。这里我肯定没来过，忽然我听见桥上传来施法吟唱之声，熟悉又陌生的音调让我一度以为是白胡子老人来到了这里，吓了一跳。结果吟唱声还没结束便被几声吃痛替代：昨天在酒馆遇到的那个凯尔·布兰斯教徒出现在我的视野，他对三个吟唱咒语的红袍人拳脚相加，很显然，近距离拳头攻击比慢吞吞吟唱施法更有效、管用，三个红袍哀声倒在地上打滚。
　　珀雷蒂说过，凯尔·布兰斯教会的信徒也是施法者，而这个银发、灰绿眼睛的男人竟然像个战士一样挥舞拳头……唉，算了，每人都有自己的战斗习惯，能赢不在乎方法，我们骷髅都是这么认为的。
　　与我无关的事、加上我也并不打算过桥，所以我抽身离开。但正在这时，灰绿色的眼睛看向我，好像在说“咦，是你！”
　　糟糕，我被他看见了。
　　男人站在桥上和我有一段距离，但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不仅发现我、还认出了我。几步窜到跟前抓住我的肩：“哦，怪不得你说魔法之光是白色的，你也是红法师！？”
　　这些让我听不懂的话和他一派了然的神气样子－－这一定就是“麻烦”，丹狄莱茵常说的那种。
　　所以，我做出认为正确的反应：反手打掉他抓我的手、转身跑掉。

　　很高兴凭他穿着灰袍跑起来磕磕巴巴的样子根本追不上我。几次出其不意突然拐弯，就轻松甩掉了他。同时拜这次小遭遇所赐，我误打误撞走对了路，回到有很多商铺的繁华街上，并且不久便看见珀雷蒂和丹狄莱茵从一家挂着纺锤形招牌的铺子里走出来。
　　“天哪，一床丝缎夏被竟然只换了三个普通睡袋，那人一定是奸商！”珀雷蒂抱怨着，但丹狄莱茵连用看傻瓜的眼神也懒得丢给他。他看见我，走近：“在这里等一下，我们还有一些东西要买。”然后转身对珀雷蒂说，“下面要变卖的是你的水晶酒杯，只要你不要乱插嘴，就能卖个高价。”
　　“可那是为了喝葡萄酒才……”
　　“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能喝上甜麦酒就不错了。”他说完推开旁边另一家铺子的木门，店门上的招牌雕刻着一只瓶子里头插着把麦穗。
　　珀雷蒂的苦脸和丹狄莱茵愉快的神情成了鲜明对比。我记得离开酒店时丹狄莱茵的情绪没这么好，现在看似乎不然。如果说珀雷蒂是金色的，那么丹狄莱茵则是反复无常的－－我不确定这个比喻是否妥当，但当时的我真的是这么感觉着的。

作者有话说

　　为了协调另一个连载的文，这篇基本上隔日一更，时间按每周二、四、六（或日），酱紫～
看了要留印哦，否则卡查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