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一触即发(修) ...


  •   正是黄昏。
      春夜的熏风似酒醉人。
      这样一个晚上,极是适合恋人并肩,耄耋拥炉,好友把酒。
      也适于吹走杀人后的血腥之气。

      地灵庄上下,鸦雀无声。
      铁无双端坐厅中,下首则分别坐着罗家兄弟和赵香灵,只是后者脸色也是灰白非常,眸中惊骇欲绝。
      再下首,便跪着铁无双那赫赫有名的“十八弟子”,想来皆是为了师父之事而赶来的。为首的一个,就是当日倒酒下毒的少年。
      在满厅家丁和赵香灵惊骇的目光里,两条人影在大厅中央飘然而立。领先的便是白衣飘飘的花无缺,他那双永远含着谦逊的眸子里结满了冰晶。
      江别鹤负手而立,淡淡道:“铁老英雄若是以为此等埋伏能制住花公子和在下,怕不是过于轻视我等了。”
      他上下扫视地上层层叠起的黑衣劲装武士,微微冷笑。

      那些埋伏的武士正是赵香灵在小鱼儿和屠娇娇离去后与罗家兄弟商议完毕所布下的,铁无双全不知情。而江别鹤和罗家兄弟暗中私通,自是将这些做戏的埋伏通通揪了出来,便成了如此场面。
      铁无双厉声道:“怎么回事?!赵香灵,你说!”
      赵香灵面色失血,惶然四顾,道:“这……这……”

      厅后,一片寂静。两顶轿子蓄势待发。
      抬轿的轿夫们显然训练有素,对于厅内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倒是轿中人暗暗焦急,悄声问道:“厅里头怎么样了?”
      “三小姐莫要着急。”抬轿的一个轿夫抬起头,微笑道:“若是到了时候,江大侠自会示意小人抬入厅里。”
      他眼中寒芒流动,只是一瞬,那光芒就消失不见。

      江玉郎回答了段三姑的问题后平静地垂首,聆听着厅中那出依照他与江别鹤勾勒出的剧本步步上演的好戏。
      他们暗中在赵庄救回了段合肥和段三姑,打算在合适时机给赵香灵、铁无双当头一棒。
      只听赵香灵大声道:“两位怎可如此,这些人岂非都是两位要在下埋伏在这里的么?”
      罗九冷笑道:“你竟敢将此事赖在我兄弟头上!只不过你纵然狡赖,只怕江大侠和花公子也不会相信的!”
      赵香灵狂吼一声,道:“你……你好,好!”
      只听“噗”地一声,铁无双气急之下气血翻涌,喷出满口鲜血。他门下弟子面色骤变,有的赶忙扶住师父,有的已经拔剑出鞘。
      那面色惨白的绿衣少年却挡在了前面,装腔作势道:“此事有古怪,大家切莫出手。”
      江别鹤微笑道:“这位少侠所言不错。事实俱在,谁是谁非自然明了得很。”
      绿衣少年四面环顾,故作悲伤地解剑掷地,长叹道:“弟子虽追随师父多年,却也不可不顾江湖大义。师父,只怪您老人家多行不义,弟子再也无法为您瞒下罪过了!”

      长剑“当啷”落地,众人寂静哗然。连铁无双的弟子都已认罪,别人纵有不甘,也无话可说。
      铁无双面白如纸,这身躯雄壮的老人此刻单薄得令人怜悯,惨笑道:“你……你难道……”
      眼看情形愈来愈坏,赵香灵咬了咬牙,大声道:“慢着!你们要将赵某除去,不过是为了段合肥那老家伙,但他此刻也在赵某手中!”
      江别鹤又是如沐春风地微微笑道:“是么?”
      他眼光轻轻向着后厅瞟去。江玉郎心里一紧,知道是时候到了。他回首示意众轿夫,抬出了段合肥父女所坐的两顶轿子。段三姑掀起轿帘,大笑道:“赵香灵,江大侠已将我们父女救了出来,你还在那里虚张声势做什么?”
      赵香灵目眦欲裂,踉跄倒退两步,向厅外奔了出去。江玉郎余光看着他背影,心中不免慨叹。赵香灵啊赵香灵,你跑得掉么?

      江别鹤道:“花公子,你瞧怎么处置?”
      花无缺终于开口,缓缓道:“念在他成名也算不易,便让他自己了断吧。”他说这话时,竟然还是从容不迫,神色依旧沉静潇洒。
      铁无双连连惨笑,仰天长叹道:“苍天呀苍天,我铁无双一生光明磊落,不想今日却要被恶人陷害,死在这里!”
      他双目赤红,须发怒张,目光凄冷若刀,狠狠地刺向江别鹤的脸上,又移向了绿衣少年的面孔。
      绿衣少年打了个寒噤,不自在地后退两步。
      铁无双厉喝道:“老夫待你不薄……是不是你?!”
      绿衣少年一愣,强笑道:“师父,您……您莫怨弟子无情,只怪您老人家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江别鹤眉头微微一皱,不着痕迹地看向江玉郎。
      江玉郎怔了怔,是要他杀人灭口么?他这半生并非没有杀过好人,但……
      脑海中出现那双该死的明亮的眼。

      江玉郎咬了咬牙,思绪翻转间身子已做出反应,一个箭步窜了出来,大喝道:“你莫要狡辩!多行不义,人人得而诛之,那么就由我来动手吧!”他心口突突狂跳,毒发疼痛时隐时现,磨人得很。
      “江玉郎,你真的敢动手么?”
      江玉郎大惊之下,霍然回身。说话者正是方才仓皇离开的赵香灵,他目光炯炯,大步而入,竟似有了底气。
      江别鹤目不斜视,只是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随机应变。
      江玉郎尽收眼底,却没料到还有一人瞧见了他们二人的暗语。
      他瞬即镇定,大笑道:“赵庄主莫非神经错乱了么,江公子和铁姑娘都中了你们下的毒,此刻正躺在府邸里休养,怎会来做轿夫?”
      赵香灵厉声道:“你们的计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你劫了镖银,借着所谓‘中毒’之名洗清嫌疑,又要扮作轿夫取铁老英雄的性命。日后若有寻仇之人,只知道杀人的是个轿夫,也寻不到你们身上了……江玉郎啊江玉郎,你们父子行事果真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江玉郎心头一凛,暗忖着这赵香灵出去片刻,怎像是变了个人?

      眼下情形容不得他细细思虑,只得见招拆招,大笑道:“笑话!段老爷子你说,这人是不是胡说八道的疯子!”
      段合肥果然道:“赵香灵,你这话从何而来?我段家的镖银,第一次就是被江公子夺回来的。”
      赵香灵高声道:“只因这做法可以摒除第二次丢镖时别人对他的怀疑!”
      他自信一笑,接道:“双狮镖局的人一夜死净,也不过是因为江别鹤父子仗着与他们相熟,出其不意地杀人灭口。镖局的人死尽死绝,自然也没法子赔,所以那一批数额巨大的镖银,就神不知鬼不觉被江南大侠收入囊中。”
      他侃侃而谈,言行自如,如同雄辩的文人墨客。
      江玉郎目光闪电般一转。短时间内,赵香灵不可能分析出这些秘辛并且条理清晰地说出。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暗中指点了他。

      江玉郎的脑海中,缓缓勾勒出一个人影。
      他抿紧了唇,眸光一冷,寒光粼粼如星芒纷繁,百般凄冷流转。正如他的心思一般,复杂难言。
      他隐隐露出一丝阴冷笑意。江小鱼,你既然就在这厅里,我倒要看看你何时出来。
      只听段合肥又道:“但据那马夫所说,出手的乃是一威猛老人。”
      赵香灵缓缓一笑,道:“江玉郎既然可以办成轿夫,又怎办不成威猛老人?那……那马夫定是他们的同伙,试问一个刚刚目睹所有人惨死的人,怎能如此镇静而事无巨细地说出死人的经过?”
      他顿了顿,似在思索回忆,突然改口道:“不对,我方才说错了,说不定那马夫便是受江别鹤指点的江玉郎扮的,下手的才是江别鹤本人!”
      江玉郎心惊难止,好一个江小鱼。他冷冷一笑,步步紧逼,寒声道:“是么?赵庄主,你说的话,又是谁指点你的?”
      赵香灵大骇道:“我,我的话乃是自己想出来的……”

      小鱼儿竟是还不出来?
      那我若是杀了赵香灵……你还会作壁上观么?

      江玉郎眸底厉芒如寒剑出鞘,大喝道:“简直一派胡言!你临死前竟还要诬蔑他人,我却容不得你!”
      他身形一闪,向赵香灵飞身扑去,心口却有如针刺,猛然疼痛起来。江玉郎轻盈如燕的身躯立刻如遭雷亟,中途狼狈不已地跌了下来。
      这变故谁也未曾料到。赵香灵不及闪避,木立当场,原本已在等死,却瞧见那口舌伶俐的“轿夫”中途就跌落下来,竟像是受了重伤。
      江别鹤面色一变,目中隐隐透出焦灼之色。
      江玉郎半跪在地上,连连颤抖,腥甜潮汐不断冲刷喉头,他只得一口又一口地咽回,唇角隐秘渗出鲜红湿痕。素女丹仙子香果然无法全然抑制这阴毒。
      一直负手而立的花无缺也是一愣,探询地看向那跪在地上的纤瘦身影。
      这人……
      一个常年抬轿的轿夫,会有这样如同稚气未脱的少年般的身子么?

      “咣啷!”
      一声清脆的利器落地声打破了大厅中一时的寂静。
      众人纷纷如梦初醒,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
      掉在地上的长剑血光闪闪。方才那绿衣少年满面惊惧,踉跄坐到地上,捂紧了肩头源源涌出的猩红。
      江别鹤瞳孔一缩。
      大厅众人惊呼不止。本来端坐在大椅上无比虚弱的铁无双,此刻也是满身血迹,虎目赤红,瞪着那绿衣少年,嘶声道:“你……你……”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人。那人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一身青袍,面目普通,是在人群中绝不会被认出来的面容。
      也正是精通易容之人最善于捏造的面容。

      他扶着铁无双,厉声道:“傻站着发什么呆,还不过来扶铁老英雄!”
      赵香灵一惊之下忙赶过去,扶住铁无双,方才未完的话语也戛然而止。铁无双胸前有一个寸深的剑伤,鲜血霎时染红了袍子。方才在众人聚精会神时,正是那绿衣少年企图出手杀死铁无双,被这青衣人危急时刻打落长剑。
      赵香灵扶着铁无双,回头大叫道:“郎中!快找郎中来!”
      铁无双胸膛起伏,宛若垂死,张了张嘴,发出了几声微弱呢喃,没等赵香灵凑前听清便昏死过去。
      江别鹤见势心念一转,回首急急吩咐道:“快去找郎中!此事似乎另有隐情,莫要让铁老爷子不明不白地这样不治!”
      他对着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一定要找个自己人的郎中,好生“医治”铁无双的伤口。

      这时白影一晃,花无缺飘然闪过,立在铁无双身前。江别鹤微露讶色,花无缺丝毫无察,扶住铁无双,似乎正在诊断铁无双是否有恙,半晌道:“劳烦,哪里是卧房?铁老英雄需快到房间里去躺下。”
      铁无双被徒弟们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花无缺也随去查看,走前回头望了一眼那青衣人,顿了顿却没有说话。江别鹤道:“花公子请去,此处交予江某便是。”
      青衣人这才开口道:“这小畜生方才想要弑师,我才出手的。”
      绿衣少年面色惨白,大呼道:“我没有!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杀他?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青衣人目光如刀锋般一转,停在绿衣少年脸上,冷笑道:“你还知道师恩似海?你和外人勾结,陷害你师父,甚至还要将他置于死地!”
      绿衣少年掩面摇首,喃喃道:“我没有,不是我……”
      青衣人冷笑道:“你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你瞧瞧我是谁?”
      他语气变得捉摸不定,漂浮清幽。绿衣少年双目圆睁,颤声后退,喃喃道:“你……你……”
      青衣人一字字道:“四海春的厨房里,你们杀了什么人?”
      绿衣少女猛地回首奔出,狂呼道:“鬼……鬼!师父,徒儿对不住你……”
      他痛哭流涕之声随着江别鹤抛出手的一柄利剑而止,竟横尸就地。
      江别鹤神色不动,淡淡道:“此人心智已丧,江某不得已才将其除去。”
      青衣人大喝道:“江别鹤,你果真狠毒!你将镖局中人杀得一干二净,又嫁祸栽赃铁无双,此时还要杀人灭口!”
      江别鹤面色终于变了,目光凌厉瞟向江玉郎。江玉郎不及细思,立刻截口喝道:“你……你一派胡言,诸位切切不可相信这来历不明的恶徒!”
      “哦?”青衣人身形一旋,飘飘落到江玉郎身前,盯着他的眼睛,嘻嘻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是认得我么?”
      江玉郎不觉后退,那人逼近一步,他便下意识向后退一步。他简直气急败坏,小鱼儿就在眼前,但他碍于现在的轿夫身份也不能张口揭露,只能节节败退,任人宰割。
      近处那双目光几乎要穿过人皮面具刺在自己脸上,他辨认出了那人眼中不容置疑之意。他心中一突,竟不免有些迟疑。
      他晓得他的惺惺相惜手下留情。换了平时,自己理应顺道而下才是。

      江别鹤的眼神陡然锐利,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威势。江玉郎咬紧牙关,挺直了背,道:“我……”
      话语未落,一口猩红猛然喷出。血红印记自然免不了喷溅在与他相差不过几步之远的青衣人身上,小鱼儿面具下的面容微微一变。
      江别鹤倒是不心疼儿子,江玉郎明明毒发之势如此严重,竟还要他与他逢场作戏,演完这场局。
      江玉郎俯下了身,胸腔郁结不减反增,眼中泪光流动,先是无助地望向江别鹤,然后瞥向小鱼儿。那人眸光烁烁,夹杂焦躁恨意。
      江玉郎苦笑暗忖,这分明是自己自找,游走灰色地带本非易事,两边都没有好脸色看,自己当真是个呆子。
      他双膝一软,径自滑坐下去,面上神色动也未动,黑眸深处确实惊痛交加。
      小鱼儿目光复杂,长袖掩盖的修长手指却微微前伸,仿佛要触及他的脸颊。似要揭开江玉郎脸上的人.皮.面.具,又似要温柔抚平他的棘刺和痛楚。
      江玉郎身子一颤,戒备地倒退躲避。
      江别鹤紧接清喝道:“好个小贼,栽赃嫁祸不说,竟还以如此卑鄙的手段暗算他人!江某只怕容不得你!”

      他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要知小鱼儿与江玉郎正在场中央,众人也瞧不清楚究竟,只能看到那青衣人一步步走近那轿夫,轿夫忽然一口鲜血喷出跪倒在地。是以被他这么一说,不免都开始认为是青衣人暗中下手。
      小鱼儿暗暗攥拳,拼命使自己不再瞧跪在地上的少年,笑道:“好一个容不得!江别鹤啊江别鹤,你这装傻充愣的本事可真不小!他变成这模样,你难道不知为何?你兔死狗烹也罢,连你儿子你也要用得彻底!”

      “不……”
      江玉郎勉强抬起头,自下而上望着他。
      别说了……
      小鱼儿的话语不觉顿了顿。江玉郎唇角红艳如低垂的血霞,点点朱砂遍地飞溅,眸中失去了夺人的神采,只有绝望晦暗的乞怜之意。
      苍白无色的薄唇轻轻张合,无声道:
      ——“求求你了。”

      青衣人怔楞的同时,江别鹤已想好对策,一针见血道:“是么?但阁下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谁又敢信你的话?”
      小鱼儿被戳中痛处,略一停顿,笑道:“只要我说的是真的,不露出面目又有何妨?”
      江别鹤朗声笑道:“敢问诸位,此人连面目都不敢露出,谁还能信他的话?”
      场下纷纷颔首。小鱼儿暗中跺足一叹,他虽聪明绝顶,但毕竟江湖历练较少,此番一个不慎被江别鹤捉住痛脚,一时半刻竟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待到花无缺出来,就更是难以脱身。
      江别鹤步步紧逼,微笑道:“阁下,在下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告诉我们大家你的身份,再说出幕后主使……那人很可能就是暗害铁无双大侠的人。”
      他这一番话冠冕堂皇。小鱼儿事到临头却是临危不惧,笑道:“江别鹤,你还在这装什么傻?主使就是你,夺镖银,害名侠,取尊位,扫平江湖中不归顺于你的势力,只恨我没能让诸位心服口服!”
      江别鹤神色无波,眼睛里极快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阁下若是不肯,在下只好冒犯。”
      他微一拱手,摆开架势,竟似要出手攻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