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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五十回:得失福祸何所依,生死契阔终有时(2) ...


  •   虽然玄穆没提半个字,但水流扬第三次前来探望时,故意透露了颜、赂边境的动荡,并决定借此时机,择日夺取王位。

      苍滨诸将之中,梧菁刚刚上任卫将军不久,有雷霆作长史辅佐,暂时驻守前线,其余将领皆率重兵回国。

      一切安排妥帖,唯独没有料到,临浪能活着回来。

      死者为大,既得烈士之名,又任凭人言说。至于复活的死者,反而成了要轻拿轻放的烦扰。

      水流扬几乎每日都来坐一坐,似漫不经心,目光却在飘忽中窥觎临浪的神色,絮叨着重复的话术。然而,经过连续数日的暗示,她依然只会精神涣散地回应一声“嗯”。

      眼看着归国之时将近,水流扬终于按捺不住了,直言邀她共同回国,“故国有难,是时候以故国为重了,你能平安归来,实乃我等振兴之奇迹。联军有玄倓主持,战事都算顺利。新司马上任已久,梧菁也得了幕府……”

      “我可能没法给予你需要的支持,”她干脆地打断他的委婉,“我现在不是能出战的状态,而且,你心里也清楚,我对你,没有杨晓风他们的信心。你要夺回王位,于战斗、于信念,我都没法贡献。”

      水流扬却似了然于胸地笑笑,这军营——不,这天下,没有几人能拒绝唾手可得的荣誉,若临浪能坦然接受,便不是临浪了。

      他泰然道,“能打胜仗的将军和忠心耿耿的臣子,我早已拥有了,才能走到今天。因此,你不必顾虑所谓‘贡献’什么。事实上,回国对你而言,也是最好的选择。临浪,我早年也做过俘虏,就算脱困后性命无虞,精神却很难复原。只有远离过去的阴影,才能渐渐康复。若固守于联军军权,留在联军也无可厚非,但你既无心与杜若含对抗,也不接受梧菁的让位,如此名不正言不顺地滞留着,有何意义?即便你不认同我为王,也该为了你自己远离前线,而我正在给你这个机会。”

      自水流扬加入联军后,她对他愈发了解,也愈发生分。说来唏嘘,曾正面交战过的人彼此信任,被战乱所累的同胞却无法共处。

      她太在意他的野心,连对涅槃之人的敬重都荡然无存了。任凭生死,当一切被冠以权力的光芒后,都令人作呕。将自我的权欲混淆于重兴盛世的正义之中,邻国那个号称千古一帝、却害得无数家庭支离破碎的战犯,大概也是如此开始的。

      但眼前处变不惊的水流扬,似重新散发出初见时,草莽间沉龙之感。

      不过,这样的好感也许只是假象。毕竟,她每一天都在开辟身心状况的新的低谷,气势太弱,才助长了他人威风。

      她确实不宜久居前线。

      首当其冲,便是无中生有的“双司马之争”。

      中颜帝国以重甲军为主,过去与她交集不多,并无矛盾。只因司马之位的更替,流言四起。大司马杜若含只来访过一次,其长史祝贯尔常来探望——说是探望,实为试探她对复职的意向,忌惮之情溢于言表。

      更令她不安的,是中颜帝国的将军白兰溪及校尉鱼牙的多次探访。

      第一次相谈时,她还颇为讶异,竟不知联军中有此等人物。鱼牙非常机敏,又善于察言观色,却连将位都不及,只为区区校尉;至于白兰溪,话术谦虚有礼,举止神态却有些水流扬的风范。

      这二人文韬武略明显在主将杜若含之上,且足够自知,却安然自若地甘心副位。在她看来,可类比蓝念真之于薛鹤梅、拜晴明之于秦飞将、百媚生之于烟花阁四宗,皆事出反常。不能因对方的示好,就忽略了潜在的危险。

      另一方面,赂极音信全无。想来皊香阁骗她以性命解封月神,就准备好要丢弃她这枚棋子。解封了的月神,和刀灵合一的碧血日,都已无影无踪。

      一切都失控了,大多数人还意识不到,这世界即将进入未知的恐惧。

      而她在侥幸存活后,只想逃避,彻底失去了重新习武的亟需和动力。自回到颜极,竟未碰过一兵一戈,不借口新枪未锻,就是谎称身体抱恙。

      苍滨军明日就要回国了,这或许是她能正当安身立命的最后机会了。

      水流扬忽然提道,“你在故国有个踏实的落脚,对他人也是幸事。想必玄穆日后也能重新专心于联军,不必每晚出营散心。天黑路险,谁知道会在外面遇上什么人。”

      这话如同当头泼了她一身的冰水,她先装作无知,不动声色地送走了水流扬,才后怕地连打了几个哆嗦。水流扬在暗示她,玄穆近期与赂人有交集。这么重要的事,玄穆竟只字未提!

      她顿时领悟了碧血日如何会落到月神的手里,这二者都与皊香阁有牵连,必是皊香阁宗在其中作祟。

      但转念一想,知道宝刀即为碧血日的不止是皊香阁,与玄穆接洽的也不一定是阁宗。极致的伪装连她亲眼所见都辨不得,玄穆完全不懂,又如何能分辨。

      谁能料,她没死于皊香的狠毒,却差点死于玄穆的愚蠢。

      她正在气头上,转头就把玄穆单独叫到僻静处,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玄穆则不急不恼,坦然地全盘托出,又解释道,“我并非刻意隐瞒,只是我也多日没见到那三人了,你回来不久,我不希望你为此费心。”

      她听下来,似乎确实是她熟悉的三个阁宗,但奇怪的是,他们距离这么近,她都未感应到任何五灵的存在,也未嗅到皊花香气。

      阁宗遭难,妖灵缺席,说明皊香要么阁宗换代了,要么彻底毁灭了。难怪月神现身时说过,她的阁没了。

      她曾以为无人能如此重创皊香阁,也曾以为荆璞金灵世间无敌,实在错得离谱。

      如今可以明确的是,他们这一代阁宗全部沦陷了。

      通常四宗同时换代,意味着全部死亡。至少,他们都活了下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不过,三人负伤多日没有动静,说不定难逃死神之手,亦或是养精蓄锐,准备卷土重来。

      她须得找到他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以后谁也不得安宁。

      人大概还在这附近。

      她正严肃地沉思着,玄穆却打断了她的思绪,恳切地问着,“你明日也要回国吗?”

      她没好气地道,“你还管这闲事?你明白现在的处境么?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回与不回又能怎样?”

      “如果你要回国,那我需得安排前线职务,好跟你一起走。”

      “少胡说了!”

      他扳正了她的身子,一脸认真地切切道,“就算你恼我,也不能逼我食言。我不会为了我做的决定道歉,也不需要你为我解决什么。我早就想好了,后果我一个人承担,只要你平安地回来,其他的都不是问题,我也不在乎。”

      他灼灼的目光仿佛劈天开地后的第一支曙曦,蒸腾起沉夜的锁云迷雾,猝不及防地洞穿了她的心墙,完全擒服住她心中的怒火。

      原来他那日的话,确是真心。

      她心跳得飞快,脸上也开始发烫,迅速扭过头,倔强地嘟囔了句,“哼,天真。”说着,一把推开他。

      他没有听清,又凑到她跟前,“说什么呢?”

      她瞧他像个老爷爷似的,勾着身子把耳朵贴过来,似乎一点也不察觉她的嫌弃,真是涎皮赖脸。她忍俊不禁,故意大声嚷嚷着,“我不回国!就你惹的这个烂摊子,我怎么走得了?”

      他笑着揉了揉左耳,明显放松下来,只稍稍掠过了一丝惊讶。

      她迅速捕捉到了,嘲讽道,“哼!怎么,没想到我也有通情达理的一面?”

      他却连连摇头,微笑道,“你一直很好说话的,我只是……不知道你自己的声音这么可爱。”

      她这才意识到,刚刚大意了,居然嚷出来了原声。以前从未出现这样的失误,她慌张不已,却瞟见他正一脸阳光地微笑,急起来就锤了他一拳,“笑什么笑!”

      他却担忧道,“力气比以前还小了。”

      她气结地一跺脚,拔腿就走,被他一把捉住。

      “你要赌气去哪儿?”

      “你管我!”

      他也不吵,固执地跟上了她。她哭笑不得,只得好好解释她必得找到那三个宗主,他寻人方面毫无经验,只耽误时间。反复争执了几回,他才作罢,但坚持她不论多晚,回营都得跟他报个平安才行。

      果然,她这一去便是全天,直到深夜才姗姗回府。

      先偷出了三套苍滨步兵的行囊和武器,又拟了三封信,再收拾了小小的行囊,最后轻轻唤醒了鹿耳,喂足了饲料。

      待准备就绪,墙脚的虫鸣都安静了。

      整个大将军幕府,除了巡逻的火把,就只剩玄穆的寝帐还灯火通明。她悄悄潜入,见他披着薄衫伏案,可怜兮兮地犯着困。他猛地惊醒,看到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惺忪着道,“这么晚,赶紧休息吧。”

      她却径直钻进了他铺开的被窝,当成自己的床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他以为她又在开玩笑,陪她玩,顺着道,“睡啊,可我睡哪儿啊?”

      她在单人床上挪出了一点侧卧的空间,拍了拍,目光狡黠,用原声道,“你还想睡哪儿?”

      他这下完全清醒了,“怎么突然……”

      “那我走?”

      “别!”

      帐暖销魂,鱼水欢愉。只可惜不出半个时辰,帐外就已大亮了。军号响起,很快,长史们就要送来早膳、准备朝会了。

      她突然道,“我找到人了,都活着。苍滨内乱,这个时候替代死人在颜极重生,再简单不过。我得保证他们能正常安顿下来,不留下后患,也得阻止他们这一路上不择手段地害人性命……”

      “什么意思?”

      “我得随军回国。”

      他很难理解,为何不过半日,她的态度就彻底地改变了。但他知道,她去意已决,昨晚就是最坚定的证明。

      其实,按他原本的准备,离职归国,不过比她迟上几日,倒也无妨。但他心头倏然间彷徨不能自已,许是彻夜未眠,又添哀怨的缘故。

      眼看苍滨军即将出发,连争执都来不及了,他连忙解下腰间锦带上的玉髓。

      他本不信邪,但她偏偏在身陷敌营前,将玉髓还给了他。他因此得了心病,总想着,若有了祈福的玉髓,她或许不会身陷险境。

      见她不肯收这等贵重之物,他遂道,“我们在边境再见时,你还给我便是。”

      她玩笑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用玉来抵押?”

      他神情严肃地不肯接话,在沉默中送她到城门。

      其实,他想说的很多,爱的很多,难受的也很多。只因不忍、不舍、不安,心中万般而难言,情丝千种而难解,徒留发梢、眉头、眼角堆满了落寞。

      在诸国送行队伍面前,他竟恍惚地失了神,全靠玄倓的临场发挥。

      苍滨大军顺利启程,临浪却孤身折回,在诸国将士的面前,与他紧紧相拥。她在他的耳畔含泪低吟,“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我们赤山山麓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第五十回:得失福祸何所依,生死契阔终有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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