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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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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都说人类最大的宿敌就是恐惧。但我不害怕恐惧。我害怕绝望。”
莫文兮还在刘凤兰肚子里的时候,就有人说她克母。
果然,出生那天难产,刘凤兰子宫大出血。
医生对她爸莫国强说,可能只能留一个了,保产妇还是保孩子?
莫国强只说了一句话:“男孩保孩子,女孩保产妇。”
上天也许是怜惜莫文兮多灾多难,也许是看不过莫国强那副冷血嘴脸,最后还是保住了她们娘俩的命,失去的只是刘凤兰的子宫。
莫国强以为做好了万全之策,没想到却迎来了最坏的结果。
护士把那哇哇啼哭的婴儿送到莫国强手边时,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
莫家人走了,刘家人没来。
同一产房别床的产妇都是一家老小围着伺候,其乐融融。
而刘凤兰这边,喝口水都要请护士帮忙。
刘凤兰出院那天,没有一个人来。
她自己办完手续,自己收拾东西,抱着莫文兮打了辆出租车回去。
回到家是满屋子的空酒瓶,莫国强一身酒气,那张醉醺醺的脸。
“啪——”
一个巴掌打的清脆。
“废物!”莫国强看刘凤兰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条肮脏的野狗。
是的,生不出男孩的女人,在他眼里,连条野狗都不如。
莫国强日日酗酒,有时夜不归宿,有时候回来也很晚了,对着刘凤兰就是一顿毒打。
莫家人很少来看望莫文兮。在她眼里,这些姓莫的人的脸都模糊得像一团影子,又像是被雾给蒙住了双眼,但她不想让雾消散,不想看到那朦胧雾气背后,他们那凶神恶煞的脸庞。
刘家人也很少来看望她。他们都认为是刘凤兰做错了,给老刘家丢脸。
那些年,家在她脑海中的印象是一团昏黄的灯光,那个满脸胡茬,一身酒气的男人粗-暴的打骂,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断断续续的哭泣。仅此而已。
莫国强是个“孝子”,老莫家三代独苗,可不能在他这里断了。
三年后他向刘凤兰提出了离婚,还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两岁的男孩。
本来可以向法院起诉他出/轨,可刘凤兰却没有,她好像也以为是自己犯了错。
莫文兮的心中也是放下了一块巨石。那该死的昏黄与血腥,终于离开了她的生活。
“你知道什么是绝望吗?就像是勇士提剑冲出漆黑的森林,迎接他的,不是希望和光明,而是另一片漫无边际的长夜。”
刘家不想要这么一个带着累赘、被人抛弃的女人。
刘老头说,他们老刘家从来没有过丈夫不要她,灰溜溜跑回家的先例,要刘凤兰有多远滚多远,还发话要断绝父女关系。
刘凤兰只好一人担起抚养孩子的责任,把泪与心酸往肚子里咽。
刘老头一直到死也没有原谅他这个女儿。
还是刘老太心软,怎么说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刘老头死后就立马把刘凤兰喊了回来。原来是村里赵家大儿子要娶媳妇。
赵家是村里有名的暴发户,家里有牛有羊,资产是一等一的。就是这大儿子得过小儿麻痹症,只有小孩的智商,岁数很大了也没娶媳妇。
刘凤兰那时候只有29岁,岁月在她的脸上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迹,她还有点姿色,配得上赵家。
刘家若是把女儿嫁给赵家,得到的好处自是不用说的。刘老太也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把刘凤兰喊了回来。
赵家也是欢喜刘凤兰这个准儿媳,好看又勤快,唯一不满的就是刘凤兰手边这个小拖油瓶。
“兰儿,把她送到孤儿院吧,嫁到赵家去,你也舒坦点。”刘老太好心好意地劝。
刘凤兰犹豫着,没同意也没答应。莫文兮在门外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我以为那个男人不要我,莫家人不要我,刘家人不要我,我妈总得要我吧?可她当时的沉默让我掉进了冰窟窿,我当时才五岁啊,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莫文兮笑着,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捋上袖子,露出了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像是一直蜈蚣趴在她雪白的手腕上。
“我想着,既然所有人都不要我了,那我还活着干什么。反正前后都是一死,死得晚和死得早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现在死死掉算了,成全了我妈,也成全了他们刘家。”
小刀刺破了娇嫩的皮肤,扎破了细嫩的血管,血飞溅出来。
血真烫啊,溅到脸上暖暖的,莫文兮感觉自己的身子都空了。
刘凤兰救起她时,满脸都是泪水。她说她不会嫁的,她说莫文兮救了她的命——如果莫文兮是个男孩,她刘凤兰估计在生他那天就死了。
城市的夜风吹来,撩起莫文兮的发丝,夹杂着热气掠过她的脸庞,痒痒的。
她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往外望。
已经九点多了,高架上的车流却依旧以低速缓缓前进,一排一排的汽车灯光闪得她有些恍惚。
系统听完她的话,没有开口。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繁华的城市在深夜里,也依旧灯光璀璨,灯火通明。
“对不起......”系统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他微微低了一下头,两侧略卷的黑发从耳后掉落,遮盖住了他的脸庞。“我没想到......”
“没事!谁还没个不堪回首的过去!”莫文兮畅快的样子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情流露。
她摇着手中的玻璃瓶,灯光照射下里面的粉红色液体显得格外透明。
“这汽水,怎么越喝越醉呢......”
“你喝的是鸡尾酒。”
“瞎说!这明明就是汽水!”莫文兮脸上带着微醉的红晕,双眼朦胧。
“你看这北京城多漂亮!你看这车水马龙,灯火辉煌!”莫文兮拿着酒瓶的手一挥,仿佛在指点江山。
可这么漂亮的城市,也有她吃人的一面。
莫文兮带着刘凤兰北漂有五年了,起初她不停地求职,去过五百强的大企业,也去过十几人的小公司,林林总总也试了几十次,投出去的简历都有上百封,可就是没有一个单位要她。
“莫小姐,不好意思,我们公司最近不缺女员工。”
莫文兮看得分明。
她还年轻,工作了以后会结婚生子,婚假、产假一盘算下来,公司起码要白给她半年的工资,还说不准几年后她会辞职当全职家庭主妇。而在这几年里,公司要花钱雇佣一个没工作经验的小白,精明的老板一算就觉得这笔账划不来。
没找着工作,她只能到处兼职,租一个二十几平米的小房子,卑微地在这座城市生活。
莫文兮喝完最后一口鸡尾酒,瘫睡在摇椅上。
“我就不信了,北京这么大,还容不下我区区一个莫文兮?”
这是她最后一句话。
系统轻呼一口气,走近她,侧身抱起。
她好轻,一米六七左右的身高,却只有大约九十斤的体重。
她雪白的胳膊就在他眼前,那道伤疤还是很刺眼。左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像针扎着一样疼。
莫文兮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的床上,被子盖的好好的。
她扶额,觉得头有点痛,想起昨夜她对系统的大吼大叫,心里平添一丝愧疚。
是她过分了。
莫文兮赤着脚走到书桌边,打开电脑。她一边回忆着昨日,手指一边灵巧地敲击着键盘。
九点半,她将存稿箱里的作品发出,吐出一口气,把手机放在桌上。
“文儿,吃饭!”刘凤兰从电饭煲里掏出两个热腾腾的番薯。
莫文兮埋头吃番薯,却感觉到刘凤兰兴奋的目光一直盯着她。
“妈,啥事?”她觉得今天的刘凤兰有点不一样。
“妈能有啥事儿啊,是你有啥事!”刘凤兰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我有啥事?”莫文兮被问得一愣一愣。
“害!死丫头,还想瞒着妈啊?说,昨天到底是跟那个混小子出去疯了?”
“妈,你说什么呀?”莫文兮的脑袋还没转过弯。
“还跟妈装傻!以茜都告诉我了!你昨天跟男孩子出去玩了,还是你男朋友呢!”刘凤兰掏出手机,亮出了系统的照片,黑衬衫白皮肤,文质彬彬的模样。
“你看看,这男孩子还帅得很嘛!叫,江晋是吧?”
刘凤兰虽然不是很会使用智能手机,但起码还是会收发微信的。她莫文兮怎么忘了这一茬。
“我还同你外婆讲过了今天回去看看他们,他们都要见你男朋友。你快带上江晋一起,让我们大家好好瞧瞧!文儿,都没有听你向我提起过嘛,要不是以茜啊,我连你有男朋友都不知道嘞!你还把不把我这个妈放眼里了......”
莫文兮想解释,却是百口莫辩。她自己承认的,现在反悔岂不是太打脸?
“文儿。”刘凤兰忽然结束了“我女儿终于有男朋友了”的长篇演讲,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口,“我知道你不太喜欢你外婆,可她这么说都是你妈我的亲妈妈啊。这次回去,我也想给她买点水果什么的......”
莫文兮打开钱包,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张一百元和一张五块钱。
她的手指在五元的上面摩挲了一会儿,转而抽出那一张一百块的,递到刘凤兰面前。
“妈,给。”
刘凤兰拿着钱出去了。莫文兮看着空空的钱包发呆。
五块钱,还够买一包泡面。没事,能填饱肚子就行。
房间的门打开了,还是一身黑色衬衫的系统走出来。
莫文兮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那吹上天的牛皮,还有快要露馅的谎话。
“你的新文我看了,写得不错,文案很吸睛,前几章也很动人。”
“嗯......”莫文兮随便应着,她心事重重,不知道怎么向系统开口。
“继续按照这个节奏下去,日更不要断。”
“哦......”
“你怎么了?感觉你好像有事。”系统发现了莫文兮的异样。
“你,能不能再演一天我的男朋友?”
汽车颠簸着,路很坎坷,轮胎开过的地方尘土飞扬。
车里有人受不了这样的颠簸,哇的一口吐了,一股早餐混着胃酸的恶臭在闷热的车厢里传开。刘凤兰捏住鼻子,她本来就晕车,现在又被刺激,胃里一阵翻腾。
“妈,嚼嚼口香糖吧,那样会好一点。”莫文兮知道母亲不舒服,口香糖她一直备在包里。
“好,”刘凤兰接过,“江晋什么时候来?”
“他,他今天上班,下班了就会过来。”莫文兮含糊其辞。
她也不知道系统什么时候会来。她记不清早上跟系统说话时他怎么回答了,她太紧张,也没敢抬头看系统脸上的表情。
能拖一阵是一阵吧。她不想让刘凤兰空欢喜一场,只好让系统一次又一次地陪她演戏。
他们下车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小村。一望无际的麦浪和为数不多的人家。
莫文兮看到刘凤兰手上提了大大小小的包,东西很多,又想到还要走一个小时,就让刘凤兰把东西给她拿。
“你自己提了那么多东西,哪里还有手拿啊!”刘凤兰把胳膊上的袋子往上拎了拎。
“怎么不叫他们出来接一下。”莫文兮埋怨。
“你姥姥都已经七十多了,走那么远路身体哪里吃得消!”
上次舅舅回老家,她可是天还没亮就到村门口去接了,还帮忙拎东西呢。
莫文兮到嘴边的话没说出口,和着唾沫一起咽了下去。
刘老太开了门,这次脸上带着笑,与以往都不同。
以前莫文兮回老家在门口就会被问三个问题:有男朋友了?有工作了?签约通过了?
莫文兮的回答也永远是:没男朋友,没工作,没通过。
戴以茜和她的一帮表兄弟总是戏称她是三无产品。可现在不一样了。
“江晋呢?男朋友没来啊?”她探头探脑的样子格外殷勤。
“上班呢,下班了就来。”
“回家还买什么东西啊。”刘老太接过了刘凤兰递过去的水果,看了一眼,脸色就不好了。
不是说男朋友家里有钱吗,怎么不是燕窝海参啊。
吃饭的时候尤为尴尬。刘老太炖了一只鸡,一端上桌就给莫文兮夹了一只肥嫩的鸡大腿。
以前这种时候,两只鸡大腿永远是她表哥刘文凯的,鸡胸脯属于她表弟,两只鸡翅膀是戴以茜的,只留下两只枯树柴一样的鸡爪子,才轮得到她。
刘老太一边“施舍”给莫文兮,一边语重心长地“教导”:“文儿啊,现在你与以前不同了,马上就要成为大户人家的媳妇了。吃香的喝辣的,过的生活可不比现在。但你不能忘了你的根,不能忘了你是刘家的人,是刘家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
刘家人?你们当初赶我妈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是刘家人?
养大我?你们刘家有给过我一分钱?我能长那么大,不全是我妈的功劳?
莫文兮默默耙着碗里的饭,也不附和,也不顶嘴。心里的话和白米饭,一起顺着食道下去。
刘老太好像富有“做豪门太太”的经验,苦口婆心地继续按照她的长篇大论:“还有啊,你做了贵太太,做事要妥帖,办事要能干。千万不能像你妈一样,不招男人喜欢,还要被赶出来,连累我们刘家.....”
啪的一声响亮。莫文兮把筷子摔在了桌上。
“我妈怎么了?生的不是男孩就是她的错了?生出我来她就不对了?”她的表情冷静得恐怖,又像火山爆发前的那一秒宁静。
“这......不是,不全是凤兰的过,但她也有错不是......”刘老太没见过她这个逆来顺受的外孙女发脾气的样子,嘴拙想补上几句,却是火上浇油。
“放屁!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势利的嘴脸!我妈过得不好,你们就想方设法地撇开。一旦过得好了,你们就跟吃屎-的狗一样,顶着张阿谀奉承的脸凑过来!”
“我告诉你,我妈她离婚了怎么了?我就算没男朋友没工作怎么了?我欠你们刘家了吗?我拿你一分钱了吗?我至少还会找兼职赚钱养活我妈!不像某些人,都已经成家了,还要啃老,要父母养活!”
“你他妈说什么呢!”刘文凯把碗往地上一甩,瓷碗撞击水泥地碎裂的声音甚是清脆。
他脸上的横肉紧绷着,拳头也攥得死死的。
空气像一根拉紧了的弦,不留意,就会一触即发。
“文儿,少说两句......”刘凤兰暗地里拉了拉莫文兮,劝的样子很卑微。
既然都已经把牌摊开了,不如把话说得再明了些。
“说的就是你!三十多的男人,孩子都三岁了,一家子全靠你爸妈养活!我说的就是你这个孬种!你这个草包!”莫文兮没怂,吼得歇斯底里。
那根紧绷着的弦断了,像是有火花点燃了导/火/索。
刘文凯攥紧的拳头抡了过来。
莫文兮把眼睛闭上。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
那个闷声的拳头没有如期到达她的脸庞。
莫文兮睁开眼睛,是一只白而清瘦的手,有力地捏住了刘文凯的拳头,稳稳当当地停在莫文兮鼻子前一尺处。
莫文兮侧脸,看到的是他黑色头发掩映着的脸庞,给人一种不可接近的凛冽。
“要动我女朋友,你有问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