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爱》大排挡

32、误此生－2

　　第二天，一醒来，就不见嘉铭了。
　　我在值早班的金阿姨的搀扶下坐起身，然后便看向窗外灰色的天。
　　“台北这几天的天气都不怎么好呢！”金阿姨一边替我整理床铺，一边说着：“不过，天气预报说明天开始就会放晴了呢！到时就可以带小姐出去透透气了！”
　　我默默地看着阴沉的天色，想着这样的风雨几时能停。
　　曾经允诺陪我一起去天堂和地狱的人，为什么要选在这种天气结婚呢？
　　我陷入无谓的思考里，然后，一天又过去了。

　　天黑了。

　　张阿姨来给我吊上营养水，今天金阿姨念叨，我才知道，她从前竟是美国第一医院的外科室的护士长，难怪操作都很纯熟。
　　“小姐今天的脸好美，多了几分血色，人也精神多了呢！”她道。
　　我仍然默默地看向窗外，一点一点的雨滴打在玻璃窗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明天，真的会天晴吗？
　　我疑惑。

　　“你们放开！”门虚掩着，门外传来响动。
　　“小姐，请你自重，不要逼我们出手。”门外的两个保镖好像和一个女子起了争执。
　　“好啊，来啊！”我分辨出那是凌嘉的声音，“你们谁敢过来，我就喊非礼！”
　　我扯扯张阿姨的衣袖。
　　张阿姨也正在看向那边，见我扯她，愣了一愣，然后欣喜地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我仍旧没有开口，只巴巴地看向门口处。
　　“兴许是凌家的人，先生吩咐过，不能让闲杂人等进来的，小姐你放心，绝不会有问题。”张阿姨曲解了我的意思。
　　我慢慢地摇摇头，扯扯她衣袖，望向门口处。
　　“呃…难道，小姐想见她？”张阿姨问道。
　　我点点头。
　　“小姐，我请示下先生，你等我一会儿。”
　　张阿姨走了出去，外面安静了下来。
　　我扭过头，继续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外。

　　过了一会儿，凌嘉进来了。
　　“湘子……”她繁杂地看向病床上的我。
　　她仍旧是一身的火辣，这次脸上却没有抹浓妆，反而清丽许多。
　　我转过头，友善地看着她。
　　拍拍床边的空位，我示意她坐下。
　　她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我身边坐下。
　　“湘子，你瘦了好多！”她两眼汪汪地打量着我，“你还好吗？”
　　我不置可否。
　　“对不起，我，我什么都帮不到！”凌嘉愧疚道。
　　我摇摇头，一如既往地把她望着。
　　“颜嘉铭，他，他是个很好的人……嗯……呃……我是说，湘子，跟他一起，也很好的！”凌嘉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起今天清晨在医院演播厅看到的，关于凌家小公子和沈家千金的盛大婚礼的报道，不禁黯然。
　　“湘子，你都知道了？”凌嘉很是聪明。
　　我看着她，笑而不语。
　　“湘子！”凌嘉再也忍不住，哭着上前把我搂住：“可怜的你，为什么这些事情通通都要发生在你的身上！原来电视剧上的剧情真的会发生的，我以后再也不敢骂电视剧的编剧了！呜呜，湘子，你一定很伤心，对不对？”
　　我还没来得反应，身上的重量便消失了，看清楚，原来是嘉铭把像树袋熊一样扒着我的凌家给拉开了。
　　呃……那姿势，像是拎开的感觉。
　　“喂，你很没礼貌哎，我才刚刚夸你呢！”凌嘉叉着腰道。
　　嘉铭的脸不着痕迹地一沉，道：“除了那句，你说的话没有一点营养。”
　　——呃，是哪句？
　　夸你的那句么？
　　我静默……
　　“你偷听我们说话！”凌嘉跳脚。
　　“我早就进来了，凌小姐。”嘉铭上前轻轻拔掉我的输液管。
　　我抬头，看向已经空了的吊瓶，若有所思。
　　嘉铭笑着看着我，摸摸我的头，头也不抬地对凌嘉道：“你的话，让人很难消化。”
　　“你什么意思！你敢再说一次！”
　　“湘湘要休息了，麻烦你出去。”嘉铭礼貌地请道。
　　见情况不利作战，凌嘉向我眨眨眼，吐吐舌头：“湘子，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等我啊！我去雇个十来二十个保镖先！”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再看眼前的嘉铭，却发觉他的眼里蓄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激动。
　　“湘湘。”他凝视住我。
　　我也看向他。
　　“以后，我让她经常来？”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审视地问我的意见。
　　我却不敢看他，更不敢回答他。
　　悄悄地躲闪着他温柔宠溺的视线，我没有看到，窗外渐小的雨势。
　　狡猾如他，机智如他，当然察觉出我的躲闪，却以为是我在害羞，开心地勾起嘴角，凝视住我，恳求般道：“以后，你也要常常这样笑，好不好？”
　　——你知道，你多久没有笑过了吗？
　　我黯然，不语。

　　等我再看向窗外的时候，雨势大了起来，豆大的雨滴洋洋洒洒地打在玻璃窗上，清脆的响声一声接一声。
　　我倾听雨点的声音，一点，一滴，打在我的心上。
　　一低头，便见拉着我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嘉铭。
　　他这些天，真的很累；但又坚持要留下来，我指着门口的手，还被他生气地拍了一下。
　　呵呵，其实，一点都不疼呢。
　　而且，很喜欢。
　　我悄悄地把那只被拍的手背凑到自己的颊边，轻柔地抚摸，温习那番温馨暖意。
　　再看埋头熟睡的他，心还没有想法，手就已情不自禁地伸向他的脑袋。
　　差一点点，我就触碰到他。
　　顿在上空的手，却颤抖起来。
　　我紧张了。
　　终于，我还是收回了自己的双手，紧紧反握住自己的手，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控制不住它……
　　不，我不可以，不能够，再不能够了！
　　泪水就要宣泄出来，我强忍住颤抖，不敢哭，甚至不敢哽咽。
　　已经连累了你那么多，起码的休息，我可以做到的，就该要让你好好地休息的。

　　雨足足下了一夜。

　　我看着渐渐泛鱼肚白天色的天，想着这雨势，今天大概是不会天晴了。
　　“嘭！”的一声，门被大力地推开。
　　胖了些的宝儿出现在我面前，她喘着气，手里还拿着一本护照，难道是刚下飞机？
　　“铭哥哥！”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地冲着睡着的嘉铭唤道，“铭哥哥！”
　　“唔？”被叫醒的嘉铭睡眼惺忪，抬起头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宝儿踩着高跟鞋“咔咔”地快速向他走来：“你真的在这里？！你要她，是不是？那我呢？”
　　“宝儿，我们出去说话！”嘉铭起身，拦着她，就要把她往外带。
　　“不要不要不要嘛！”宝儿大喊大叫道，“我要你在这里说清楚，告诉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要我还是要她！”宝儿一手指着我。
　　我冷眼看着她，有些厌恶。
　　“嘭！”门又被打开，一个妇人步履匆忙地赶来，看了看宝儿和嘉铭，再看向我，一脸的呆滞。
　　“天……”她惊讶万分。
　　“宝妈，我们先出去下！”嘉铭改而拦截那个妇人。
　　“铭，是她，我看到她了！”那个妇人越过嘉铭，眼神抓住我，定定地看着我，“老天，铭，我没有眼花吧？”
　　“宝妈，拜托，出去再说好吗？”嘉铭很是无奈，推搡着她。
　　她却红了眼睛，大力地推开嘉铭，朝我冲来。
　　“怡怡！老天，我的怡怡，你受了多少罪！”她哭着搂住我，然后又疯了似的摸索我的全身，当看到我插着血管的手时，她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可你，当年丢下我和奶奶的时候，当年才五岁的我哭着嚷着跌倒在路边的时候，你狠绝得头都没有回过。
　　现在，这样算是什么？
　　我排斥地挤兑着她，却不够力气挣脱开她。
　　——怡怡，这个名字，早已是和过去一起被埋藏的记忆了，再没有任何意义，从你抛下我的那天开始。
　　“妈！铭哥哥，你看妈！”宝儿哭着指着我和她的妈妈，气急败坏。
　　她们母女俩一番闹剧后，嘉铭在阿陈和陆继航的帮助下终于镇住了她们，还给我一片清静。
　　我望着窗外的雨，想着今晚能不能停雨。
　　但心，却不再能集中起来。
　　繁复的内心里，不断重演着刚刚的一幕幕，特别是宝儿丢下的那句狠话。
　　“颜嘉铭，你如果要她，丢下的就不只是我和妈妈，还有我们整个企业！那是爸爸留给我的，我才是所有人，你只有管理权而已！”
　　“随便你！”
　　嘉铭，你为什么要这样负气呢？傻瓜，为了我，不值得啊！抱着一个废人，有什么意义呢？

　　白天一天的清净，我不知道嘉铭花费了多少努力，才给我这样的宁静的环境。
　　看着雨滴打在窗上，我忍不住牵挂他，不知道他好不好，那么忙了，还要处理这些私事，可怜的孩子。
　　傻孩子……
　　我望着天，轻轻一笑。
　　张阿姨走了进来，站在门边，呆住。
　　我奇怪地回过头看她，她尴尬地笑笑，走上前来，给我披上洗好的披肩，道：“小姐笑起来太好看了，水灵灵的！”
　　“照顾小姐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小姐笑呢，小姐以后要常常笑啊，真好看！”
　　我见她无碍，便继续看向云层密布的天。
　　傍晚了呢，不知道，明天雨会不会停呢？
　　“小姐，颜先生今晚不能过来了，小姐有什么事，都请告诉我啊！”张阿姨很亲切，总是耐心地对毫无反应的我自言自语。
　　我眨动了一下眼睛，看向她。
　　张阿姨得到了鼓励般，继续对我说道：“听说是有紧急会议，陈助理说大概全公司都要通宵了呢！”
　　我继续扭头看着时钟，不再说话。
　　－－嘉铭，这样周全地护着我，你只会更累。
　　而我，也累了。

　　“该吊营养水了！”张阿姨上前，熟练地给我挂上吊瓶。
　　我转过头来，看向墙上的挂钟。
　　“滴答滴答……”
　　周而复始地转动，即使重复劳动，但你的劳作有价值，不像我，每天，只能作个木头人，还是个要人照顾的木头人。

　　“滴答滴答……”

　　十五分钟过去了，我扭头向打着瞌睡的张阿姨，道：“阿姨。”
　　“啊？”张阿姨险些睡着了，听我唤她，有些不知所措，“是，小姐！”
　　“梳头发。”我说着简单的单词，很久没有说话了，舌头有些打结。
　　“是！”张阿姨有些慌，面对突然开口的木头人。
　　她拿起梳子，替我梳洗。
　　“小姐真漂亮，第一次见你，真真虚弱得很，看着就让人心疼呢！”张阿姨慈爱地说道，我其实很喜欢她，因为她总能给我妈妈的感觉，“幸好你慢慢恢复过来了，现在脸上有了血色，水灵灵的，先生啊，是越看你越喜欢呢！”
　　“容貌总会老去，我行动不便，对他来说，随年渐长的，只会是一个累赘而已。”我黯然。
　　“小姐……”张阿姨想要安慰我，却也词穷，“总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小姐那么善良，上天不会这么亏待小姐下去的！”
　　“阿姨，我很想见嘉铭……”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突然舍不得一切。
　　“小姐，可，这可怎么办？”张阿姨慌了。
　　“呵呵，开玩笑的……”我摇摇头，掉下的眼泪却骗不了任何人。
　　“要不，我去打下电话？”张阿姨热心地帮我想办法。
　　“不了。”我摇摇头，“阿姨，我想要吃东西。”
　　“好的，我马上叫护士准备。”张阿姨赶紧起立。
　　“唔！”我摇摇头，“医院的大门向右转有家很好吃的快餐店，我想要吃那里的蛋炒饭。”
　　“哦，好，那我立刻去买！”张阿姨有些愣，记了一下大概，匆匆走了。

　　我躺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五分钟又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睁开眼帘看向上面空了的点滴瓶，再看向自己开始倒流血液的手臂。
　　我扑闪了几下如扇的睫毛，尔后，静静地阖上眼帘。

　　一滴泪缓缓地从右眼滑下。
　　嘉铭，对不起……
　　这个世界，没有人需要我了；
　　没有行走能力的我，形同废人，这样的我，绝不能够再拖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