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爱》大排挡

2、再见，再也不见

　　台北的夜幕降临，今夜无月，大地似乎格外地暗，更显这郊外的别墅的寂静。
　　偌大的花园在星星点点的欧式灯光下，点缀得十分华美，可惜无人走动，无人有心停下脚步来欣赏。
　　唯独栏杆上鲜明的灯光，和不时在屋内走动的佣人们，让这清冷的别墅有些许生气。

　　犹记得，起初来到这里时，我总不安于室，喜欢在宁静的夜晚，在花园处闲逛。
　　一边百无聊赖，一边心有期待地等着忙碌的嘉铭回来。他一天到晚都有做不完的工作，但无论再忙，再晚，他都会回来。
　　因为，他知道，在这里，举目无亲的湘湘只有他一个人了。
　　每每看到他，不论多晚，我都会欣喜地迎上去，笑得灿烂如星。
　　可是，在某个夜晚，当我得知这一切的体贴温柔都背着赎罪的名义后，我便不许自己像个可怜的宠物般在路旁守候着主人……

　　中午，陆继航仔细检查了我的伤口，加重了药量后，便走了。

　　我一个人在大大的别墅里无所事事游荡着，嘉铭起码是要傍晚过后才回来，发生那件事后，我就更少看到他了，我已不再深究为何，只是怨他只选择逃避，而不给我一次痛快。
　　他该知道的，这样的方式是为我好，还是更加残忍。

　　不自觉地，还是走到了练舞室。
　　这豪华的私人练舞室，本是那个女生专属的琴房，当初嘉铭怕我无聊，便稍稍装潢，将它改成了练舞室，给我继续练习跳舞。
　　但，自从我的脚被判无期后，嘉铭就把这里改造回原来她在的时候一般的钢琴房。
　　再造的那天，我凑巧从昏迷中醒来，林宇带给我的伤害还历历在目，恐惧的我不顾行动不便的双腿踉跄地跑下楼，四处找寻嘉铭，寻找那可以让我安心的怀抱。
　　然后，我迷糊地看着工人们将舞蹈室的一面面落地镜搬走。
　　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腿已经伤到无法再跳舞的地步，只是知道，双腿很痛，痛得不得了。
　　被一面面搬走的镜子陆续经过我的身旁，我眼睁睁地目送它们离开。
　　看着镜面恍惚倒影着头上缠着白纱巾，脚上伤痕累累的自己，看起来那么彷徨，那么可悲……
　　后来，一座三角钢琴回归原位，这里，又成了她的琴房。
　　而我终于觉醒，看着那重回的钢琴，总算有了物归原主的自觉。

　　“小姐……”
　　低沉的呼唤叫醒沉醉在汪洋的记忆海洋里的我。
　　沈管家叫住正打算往里走的我，“琴房刚装潢完毕，不宜进入。请你出来。”
　　我停下脚步，隔着十步远打量那架玻璃三角琴，眼神有些飘忽地问道：“她弹琴很厉害吧！”
　　“宝儿小姐的琴是表少爷手把手教的。”
　　表少爷林宇是嘉铭的表哥，他是台湾著名钢琴家的得意门生，只是他依照父母指示从商，放弃了维也纳名校的邀请，所以在音乐世界的门外止步。
　　“沈管家，我想要呆在这里，可不可以？”
　　不等那严厉但正直的老人家斟酌，我径自走到落地窗前，靠着窗抱膝坐下。
　　沈管家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把门替我关上了。

　　我望着窗外，安静地想着事情。
　　还记得，刚受伤的时候我总是哭，哭了睡，睡了哭。
　　气自己气林宇，没有一刻安宁，却又顾忌嘉铭不敢在他面前发作，总是一个人偷偷坐在少有人至的书房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哭，发自己的脾气。
　　书房是宝儿放置她的生物药理书的地方，她离开后，就几乎闲置了。
　　所以我可以放心地躲在这里哭，不怕被人发现。

　　而不久前的一天，我又躲在书架背后宣泄痛苦时，无意中听到了嘉铭和陆继航的对话，了解到我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真相，我的泪就不再沉重，不再想要下坠了。
　　现在我的心很平静，不再惊慌，不再气恼。

　　偌大的落地窗前漆黑一片，我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醒来时眼前是嘉铭关切的脸，身上已经披上了他的西装外套。
　　嘉铭用不甚温暖的双手捂着我的脸，低沉而温柔地道：“下次要注意，在这里睡着会着凉的。”
　　我像个孩子一样眨着眼睛看着他，伸出双手，道：“脚好痛，抱我回去。”
　　嘉铭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呵呵，有多久了呢，湘湘再也不那么自以为是地向你撒娇，不懂事地索要那份不属于我的宠爱？
　　——你大概以为，湘湘是被林宇吓坏了，所以才安静安分了许多罢。
　　消化了他的吃惊，嘉铭很快又温和地笑笑，抱起我。
　　他抱着我，一步步穿过迂回的走廊，我埋在他的胸膛边，倾听他结实的心跳。
　　嘉铭的怀抱总是让我眷恋，每个人都会遇到这么一个人吧，只要有他陪着，就会有加倍的安全感，让人有力量和信心去面对未知的一切。
　　所以，即使到了这个田地了，我还是想跟你借一些些阳光，好足够照耀我今后生存的时光。
　　最后一次了，嘉铭，湘湘以后不会贪心了。
　　我抬眸，细细地描绘嘉铭俊秀的五官，却突然想起那晚他们的对话，我难以自抑地打了个冷颤。

　　“看你，现在冷坏了吧！”嘉铭低头，和我亲切地磨鼻子，然后紧了紧怀抱，把我抱得严严实实，加快脚步往房间走去。
　　我用力的摇摇头，以图挥去脑海中那些可怖的残忍的事实。
　　再看一眼淡定的嘉铭，我抱着他脖颈的双手也紧了紧，顺势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上，嘉铭照例察看我的双脚，看到那些今日新添的伤痕，他的双眉纠结得很好看，抬头，凛冽的眸子一扫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划伤了，嘻嘻，皮外伤，没什么。”
　　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脚后跟也是这样被刮傷了。
　　“你帮我包扎好不好！”我把床头准备好的纱布递给嘉铭。“要像第一次那样包哦！”
　　嘉铭抬起头审视得看我，我眨眨眼，故作无邪道：“你第一次帮我包的款式很好嘛！那时我绑着纱布跳舞都没有阻碍哎！行动很方便，我很满意！”
　　“要先消毒，我去拿药水。”嘉铭不敢再看我，借故走开了。
　　——我知道，一听到跳舞，你就会害怕地躲开我……
　　——嘉铭，你亏欠湘湘的，湘湘已经知道了。

　　我认真地打量着嘉铭低头为我包扎的样子，良久，他道：“明天我要去英国。”
　　“我知道。”
　　——每十天，你就要去看她一次，风雨不改。
　　嘉铭又抬头打量我，以前听人家说他是商坛上的狐狸，我还不以为然，现在看他，真的很敏感，总是想看进别人的心里去！狐狸一只啊！湘湘，你当初怎么会觉得这小子直率来着？
　　我边扼腕边对嘉铭讪笑，道：“那边的市场一定很大，你好像隔段日子就会亲自过去察看呢！”
　　嘉铭亲亲我的额头，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了，是啊，宝儿化疗完毕了，可以回来了，你也不用这么辛苦地奔波了。

　　“对了，嘉铭！后天我的同学要来台北公演了，我要去看！”我近乎撒娇地对嘉铭说。
　　自从他把我从林宇那里带出来以后，他就不再让我单独外出，不，几乎是避免了一切户外活动。
　　嘉铭问道：“什么同学？”
　　“是以前大学一起跳舞的同学，子妍啊！你见过的！他们这次表演很成功，所以台湾邀请他们过来公演呢！在演奏厅。”
　　“后天我在英国。”嘉铭望向我。
　　老狐狸，答非所问，这次我才不会傻到体贴你的担忧而自动放弃看表演的机会呢！
　　嘉铭最终拗不过我，在我无辜的眼神攻势下，但他还是硬是安排了陆继航陪我同行。

　　见他应允了，我兴奋地揽着他的脖颈，在他颊边亲了一下，响亮地道：“太好了！谢谢你！”
　　他的身子有些僵硬，如墨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我看。
　　——连亲吻，你也厌恶麽？你也不愿意么？
　　——那么，一直以来，何苦呢？
　　他看得我有些害怕，他睿智的眼色仿佛洞察一切般，让我害怕自己被他看穿。
　　强迫自己忽略心头的疼痛，我略略歪歪头，乌黑的眸子汪汪地看向他，里面一片幽深，却不带杂质。
　　——我不怕，嘉铭，我该走的，我在做正确的事情，否则，我会死的，而你，也将被我伤害。
　　——我放过我自己，也放过你。
　　嘉铭收回炙热的目光，双颊略略有些红晕。
　　——他喝酒了？
　　尔后，他双臂一揽，把我抱住，亲吻着我的额头和发丝，道：“湘湘，我好累……”
　　“乖，嘉铭。”我打趣地摸摸他的头，道：“都过去了，没有关系的。”
　　——没关系的，嘉铭，我会还你，你该有的世界。没收你的亏欠，湘湘还你自由。

　　第二天，嘉铭如期飞去了英国。

　　而同学会演的当天，我穿上了自己刚来时最爱的韩版长衣，搭配白色裤袜。
　　陆继航在车里坐着等我，打量着我上了车，闲话家常般道：“你这样穿未免太休闲，不像嘉铭的女人该有的姿态。”
　　“我本来就不是名媛啊！”我笑出洁白的牙齿，看着他道。
　　“你今晚杀气很重！”陆继航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笑得更开：“哪有！我很开心啊！今天是最开心的了！”

　　表演很成功，子妍他们的笑很是耀眼，我卖力地鼓掌，鼓着鼓着，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在眼眶里转着圈圈。
　　陆继航递上手帕，我却笑着用手一把抹掉了眼泪。
　　他惊诧又丢脸地给我一个嫌弃的眼色。

　　散场了，隔壁的演奏厅是个火红的大师级人物，所以顿时人潮拥挤。
　　陆继航用身子帮我挡着四周的人，我扯住他的衣袖，大着嗓子道：“我要去后台和子妍聚一聚！”
　　人很多，他拉住我，把他的手机递给我，嘱咐道：“你先出去，这里空气太浑浊了，用这个手机打电话给司机，告诉他你的方位，我去叫你同学出来！”
　　——不愧是公子哥儿，好大的架势，还要人家出来见我……
　　——反正，可以摆脱你，就好了。
　　人声鼎沸，我想把他的手机还给他，可是他已经转身挤进人潮了。
　　我想叫他，却还是叫不出声。
　　然后，我握紧了手机，大步地向前挤去。

　　没有叫司机，低下了头冲向的士站，打的赶到火车站后，我随便跳上了一辆即将出发的火车。

　　坐在火车上，我还没喘过气来。
　　手机很快响起，我吓了一跳，接起。
　　陆继航焦急地问道：“你在哪里？”
　　我沉默。
　　陆继航继续问道：“你还好吗？”
　　“很好，手机可能没办法还你了，抱歉。”
　　那边愣了一下，很快，又传来他近乎耐心的询问：“不能跳舞就那么难以接受吗？你在怪嘉铭没有早些带你走？“
　　我摇摇头，尽管知道他看不见：“你们的计划，我都知道了。那次你们在书房说话，我就在书架后面。”
　　良久的沉默，他又道：“你现在离开，甘心吗？未免太不值得。我可以保证，嘉铭不会亏待你的，你应该了解，他的为人。更何况，没有了跳舞的能力，你还有什么？你打算怎么生存？”
　　我冷笑：“至少我还得护住我那可怜的自知之明……”
　　他放弃谈判，道：“明天之前我不会告诉嘉铭，你还有回来的余地。另外，我的手机，卖了值８０００块。”
　　“呵呵，谢谢你！”我挂了电话。

　　车厢的人们现在大多回卧铺休息了，走廊空荡荡的，双脚有些轻微的疼痛，我却无暇去照料，因为心里一团乱，我需要时间整理纷乱的思绪。
　　呆坐在窗边看着漆黑一片的风景，脑子里空白一片。
　　恍惚间，一阵音乐声突兀地响起，我拿起震动的手机，看见屏幕显示着嘉铭的名字。
　　内心深处有个轻柔的声音喃喃着：“嘉铭……”
　　嘉铭，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嘉铭，我那么那么地喜欢你，你知道吗？
　　不容我细想，手就比心更快地按了接听键。
　　“喂，继航。”耳边传来嘉铭轻松的声音，看来宝儿的恢复状况很理想。
　　“是我，嘉铭。”我望向遥远的漆黑的天际道，微风抚起我的发梢，像是在安抚我。
　　我感觉到嘉铭在电话旁边的怔仲，或许，他现在在她身边，不方便回答我。
　　风在耳边呼啸，吹走我眼角的泪珠，我咬住下唇，抬眸望向黑漆漆的远方，道：“嘉铭，我现在在火车上，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嘉铭，再见！”我迅速地挂断电话。
　　很快屏幕疯狂地闪烁起来，我把手机往窗外用力扔出，以为干透的泪随之汹涌而下。

　　再见，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说

　　重新认真地修改一遍了，这次回来，我不会再轻易放弃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