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陵年少》智者不语

10、第十章

　　当尉迟律解决了岑易后，后半夜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童遥有些担心，如果明日一早这雨势不减势必会耽误大家的脚程，他们本来已经落后别人一截，再耽搁下去恐怕会错失先机。

　　不过尉迟律也只是摸摸他的脑瓜让他不用担心。

　　翌日一早，卯时正刻，所有人都洗漱完到正厅集合，他们今天要紧赶着去往离心山。

　　童遥其实早就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对于离心莫名的心悸，或是前路漫漫的艰险，导致他昨天晚上没能睡个安稳觉。

　　童遥醒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是正月北方的寒风却正凛冽。童遥想了想，决定出门吹吹风清醒一下有些混沌的大脑。

　　出了门他才发觉，昨晚雨停后，又下了一场飞扬的小雪。

　　正巧这小镇上四处种满了花树，如今出门入目所见正是梅花盛放、俏立枝头的情形。昨日他们来的匆忙，加之天色渐晚，众人风尘仆仆疲乏之余没有心情赏景。如今一场雨雪过，满目的傲雪寒梅幽然绽放，童遥着实被惊艳着，一时甜美的花香合着寒风拂面过，什么愁滋味都被抛诸脑后。

　　“山边幽谷水边村，曾被疏花断客魂。犹恨东风无意思，更吹烟雨暗黄昏。①

　　嗟！这场面当真是好生应景。”

　　童遥忍不住对着满树红梅吟诗作对起来，情不自禁地走到最近的花树下，仰头细瞧。只见墨梅的枝丫积着厚厚的一层霜雪，纸条被压弯了腰，娇嫩的花瓣却绽放的愈加绚烂。童遥被寒梅外柔内刚傲雪凌霜的气质深深折服，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抚上柔软的花瓣。

　　尉迟律一出房门就看见清晨暖阳照射下，独自立在雪中的悠然少年，漆黑的墨发披于双肩，一身无垢白色锦袍妥帖的修饰出那人身长玉立的俊挺身姿。他几乎就要与周围的雪景融成一片，落了满地的白雪映衬着少年唇红齿白的俊颜就给他周身都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背着光一站，尉迟律险些以为是神明下凡。

　　心脏开始止不住的悸动，尉迟律和童遥就这样静止在暖阳初照，岁月新生的时光里。

　　直到很久以后，童遥仿佛听到了响动，抬起头来和尉迟律深深对视，看见来人后轻轻的扯出一抹胜似暖阳的灿烂微笑。

　　童遥不知道的是，那时的尉迟律眼中已经只容得下冬阳也比不了的灿烈笑容，风雪也阻止不了的怦然心动。那时的他，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所谓一眼万年，不过如斯。

　　再后来，在尉迟律好多次的梦回午夜，始终只是记得记忆里少年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②

　　*

　　尉迟律兀自压下心中异样，强自镇定的走过去，这时才注意到童遥只穿了单薄的一件衣衫，高挑的身形却呈现出可以被狂风刮倒的瘦弱。

　　尉迟律解下自己墨黑的狐裘披风。轻轻的披在童遥肩上，童遥只觉得周身一暖，有些惊诧的转身，这姿势正好撞进尉迟律怀里，两人看起来就像在雪地里拥抱。

　　尉迟律只觉得童遥转身的一刹那，涌入鼻端的尽是他沾染上幽梅的馥郁芬芳。

　　童遥慌忙错开身形，他印象里尉迟律总是冷漠疏离的，似乎并不喜欢与旁人触碰。

　　尉迟律见他这样，面上隐隐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整理好情绪，恢复了散漫慵懒的姿态，强行转移了童遥的注意

　　“文朗，天气这么寒冷，你怎的也不知道多穿些衣裳，着凉了可怎么好。现在这么早，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前几句说的童遥有些心虚，他知道师尊有些责怪自己不爱惜身子。如果他生病，师尊还要照顾他，反倒有些得不偿失。

　　不过尉迟律的后一句正中他的下怀。他兴致勃勃的与尉迟律讲述自己赏梅的见解。

　　“师尊你看！梅花真是我见过的最坚韧的花。数九隆冬，天寒地冻，只有梅花独自傲雪挺立。独树一帜的气魄总让人叹服！世人皆道牡丹富贵难得，于是追捧成风，就有了靡靡风气。兰花太过于娇贵，虽然高洁典雅，不过生存条件苛刻，极其不好养活。菊花无私高雅，却始终过于哀婉孤倨。正如老子所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③。万事万物总是过犹不及。唯有梅花，四君子之首的梅，高洁傲骨，清高孤寂。孤芳自赏，不可无不是花中尤物。我想，梅花一定是孤独的，它早已有脱离群芳争艳的傲骨，只有正真的强者，才会凌驾于众物之上，睥睨凡尘地注视芸芸众生为红尘哀苦辛苦奔波的不如意。师尊，梅花着实雅致，我也想做不受世俗羁绊，只为自己一人而活的人！”

　　尉迟律有些惊叹童遥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胸襟，心里隐隐有些骄傲，童遥是那种言出必行的人，尉迟律相信这番话一定不是童遥年少轻狂的目空一切。虽然想要完全脱离凡尘苦海的束缚是不可能的，但既然是童遥心之所向，尉迟律也一定会护着他的一颗赤子之心，使他不必受红尘苦恼。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④童遥，既然相信自己是块璞玉，不想与世人混迹，只做好自己心中对的选择，一直往前走就好了。其余的，为师都都可以为你铲除。只要你愿意，我总是可以一直陪着你。”

　　可以陪你一辈子，可以护你一世周全。哪怕只是默默地为你斩断前路荆棘，在你意气风发时锦上添花，或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陪你在看一遍人生的云卷云舒。

　　这是这些太过沉重的言辞尉迟律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所有的情感都汇聚在深渊般望不到底的眸子中。

　　童遥听了这话十分欢欣，杏眼再一次弯成一条虹光灿烂的新月。

　　“师尊，你饿不饿？不如我们先进屋去用早膳吧！我起的太早了，现在我好饿…上次师尊答应我了要多多给我做好吃的。师尊今天能不能趁着贺公子们和师兄都还没起床的份上只独一份的给我做早膳？嗯？好不好嘛，师尊——”

　　童遥围在尉迟律身边直转，就是想让尉迟律心软答应他的请求。特意放缓了语调，撒娇似得讨好着尉迟律。

　　尉迟律也是有些惊讶的，童遥自从行束发礼之后愈加沉稳，已经很久没有与自己这般亲切。即使他不必求情，自己也是会尽全力满足他的要求。可是不得不说，童遥的撒娇，确实让他心情有愉悦起来。

　　尉迟律不由自主的扬了扬嘴角，在童遥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缓缓的点了头，还装出淡漠的神情，确是在童遥转身后也无法抑制的低头抵住嘴唇哼笑一声。

　　注：①“山边幽谷水边村，曾被疏花断客魂。犹恨东风无意思，更吹烟雨暗黄昏。”出自宋代，张嵲《墨梅》

　　②“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出自宋代苏轼的《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好适合尉迟律心境一诗歌。）

　　③“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出处：《道德经》——春秋·老子。

　　④“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出自元代，王冕《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