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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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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变化着,又似乎不曾改变过。
尤余喝过醒酒汤,倒在床上又睡到了晚上,他近段时间总是异常贪睡。
做了个模模糊糊的梦,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
手习惯性的四处摸索,没发现手机。
额前的头发全向后倒,露出饱满的额头,伸手摸了摸,有些烫。
随后鼻腔里便识时务的流出鼻涕,嘴里也及时的打了个喷嚏。
“……不是吧”
尤余在床上翻滚两圈,不情不愿地起身去找手机,最后还是在客厅寻到的。
他习惯把手机调成静音,在任何时候,这是他最近两年有的习惯。摸到手机时,肖伸的来电显示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解锁看了时间,三分钟前。
正准备回拨,对方先打来了。
“鱿鱼,北南出车祸了。”
电话里的声音很是急促,“一会儿市医院门口集合。”
尤余不喜欢医院,或者说他莫名的痛恨医院,似乎抬脚踏进那里的土地一步,就能窥见死亡。
他不畏惧死亡,他只是害怕。
“……没事吧”
肖伸拍了拍他的肩膀。
尤余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回了句没事,脚下不忘快步赶着。
他们在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看到了站在手术室外的男人,此时他双手交叠于胸前,低着头,从容不迫的,过于淡定了。
那是顾延,高北南的心上人。
尤余和顾延只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顾延不喜欢与人交谈,话少,他们相识以来,也不曾见他开口说过几个字。
他还记得第一次从高北南哪儿听到这个人,是在研究生期间。
在某个清晨尤余一早就看见高北南站在阳台上抽烟,他披了件黑色的皮质外套,很老式,平时应该不常穿,所以显得面料还很新。
尤余整理好被子下了床,倒了杯白开水倚靠在床桌边,“要出门”
“嗯。”
高北南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喜欢的人今天出狱,我得去接他。”
他勾起唇角眉眼弯弯的样子,尤余还是第一次见。
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压了三分欢喜七分紧张。
高北南很少会紧张。
看得出来对方是其十分珍视的人。
但这句话信息量很大。
光是出狱两个字,就让尤余不知道下一句该问些什么。
高北南将椅子上挂着的包单肩斜挎到身上,出门的时候拍了下尤余的肩,“走了。”
尤余记得那天晚上高北南没有回宿舍,第一次,他在外面过夜。
那之后的好几天里都没有高北南的消息。
在高北南消失后的第四个晚上,尤余接到了对方在公共电话亭打来的电话:“能来接我吗手机坏了,身上没带钱。”
语气听上去并不糟糕,相反还有些难得发泄过后的痛快。
尤余到的时候高北南正蹲在大马路上,裤子一高一低的垂着,外套丢在一旁,白色的T上沾了不少泥土,刚下过雨,一副街头霸王的气势。只是他没叼着烟,而是叼了根棒棒糖。
“回吗”尤余朝他走去蹲在他旁边。
“我得蹲着歇会儿。”
尤余侧头瞅了瞅高北南的脸,“谁打的”
高北南伸手摸了下眼角,又碰了下鼻梁,一脸悲痛的将嘴里的棒棒糖砸碎,“靠,下手这么重,我都没舍得打他。”
这下尤余知道对方是何许人物了。
那个在四天前出狱的高北南眉眼弯弯说着喜欢的人。
尤余摸出外衣口袋里的烟,“来一根”
高北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本人戒烟中。”摇完头后立刻用手撑住脑袋,一脸悲痛欲绝,“靠,估计该脑震荡了。”
尤余没再问,摸出打火机点着了。
几分钟后他听到刚刚还一脸悲痛欲绝担忧自己脑震荡的壮士轻声笑了,“他揍人的时候真可爱。”
“……”
“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家……”
“……”
“不然就是在哪儿喝闷酒了。”
“……”
尤余不说话,狠狠吸了口孤独的香烟。
“……他喝醉的时候很沉默,不怎么说话,但是比平时好多了,至少问他什么,还可以回答几句……”
尤余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眼睛似乎是起了雾,恍恍惚惚的,出现不太清晰的画面。
之后的日子高北南通常早出晚归,一些时候早出晚不归。
尤余没见过那样的高北南,他和肖伸很是好奇那个人是谁,但高北南提起他时总说:“他是我的宝藏,得小心翼翼的藏好。”
高北南的脸上总带有伤,各种大小各种模样,他却一点不在意自己的心上人是个暴力狂,每次一提起他,高北南总是一脸笑意。
高北南说过,爱一个人,是可以变得卑微的,
亦如他爱着顾延。
几个月后,高北南的脸上不再添新伤口,他回宿舍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后来干脆搬了出去。
尤余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顾延,他坐在车的副驾驶上等着高北南,也不帮他拿拿行李,独自带着耳机听歌,一副他来一趟就已经给足了高北南面子的态度。
“看到没,车里坐着的就是我的宝藏。”
高北南说着走上前敲了敲车窗,车窗被放下,露出副驾驶座坐着男人的真容,高北南扬了扬眉,“顾老师,要和我朋友打个招呼吗”
男人微微侧头,对着尤余和肖伸点了点头。
果真是宝藏一样想让人藏起来的男人,连肖伸这个笔直的男人都被其容貌惊艳了。
顾延大高北南十岁,并不是什么老师,他上大学时曾做过家教,教的小孩就是高北南,自那时开始高北南就再没改过称呼,一直叫他顾老师,久而久之,尤余和肖伸也随着高北南叫他顾老师。
“顾老师。”肖伸向男人走去,“怎么好端端的出车祸了”
顾延坐到长椅上,现在隔得近了,尤余能看到他俊朗的脸上爬上的疲倦以及紧紧皱起的眉,“他去接我下班,路上出的车祸。”
顾延音色偏冷,加上他说话时总是不紧不慢的语调,听上去冷淡淡的,没什么感情。
三个人坐在长椅上又等了好久,手术室的门才开了。
高北南伤得不算重,很快便转移到了普通病房,但他一直处于沉睡状态,到了第二日午时才醒来。
顾延守到高北南醒来,就说自己太困回去睡觉了。
高北南盯着他离开病房,才不舍的收回视线,随后脸上浮上了笑意,他嘴角被撞碎的车窗玻璃划了条口子,不算大,但一牵动就会疼,他笑了一会儿就不敢笑了,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简直和顾延一个模子的冷。
“别说,还挺有夫夫像。”肖伸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打心里来了句。
“他守了我一晚上吗?”
高北南还在回味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顾延皱起眉的样子,以及看到他平安醒来全身放下紧绷眉毛舒展的模样。
“是了,顾老师守了你一晚上。”尤余说。
高北南又笑了,尽管嘴角上翘会带动伤口,但他明显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
得知情人出车祸而守在他身边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高北南却因为这种寻常事乐了好久。尤余和肖伸倒是见怪不怪,毕竟他们见过太多次高北南因为顾延的一丁点温柔回应就高兴得摇尾巴的场面,和他在外人面前一贯的冷淡表现全然不同。
其实顾老师中途出去吃了份宵夜,天快亮才回来的。
不过他们两只在心里嘀咕,面上都默契的没说。
“如果你们知道他曾为我失去过什么,你们就不会觉得我爱他是一件卑微的事。”
搬家的时候高北南曾这样对尤余和肖伸说过。
“——阿嚏!”
尤余揉了揉鼻子,一晚上崩着根神经,这会儿放松后感冒似乎严重了不少。
“感冒了”高北南问。
“对啊,昨晚就听见你打好几次喷嚏了,一时没顾得上来。”肖伸拍了拍脑门,“正好在医院,我先陪你去拿点感冒药。”
尤余拿上外套穿上,说了句也好,跟着肖伸走了。
肖伸知道他害怕医院。
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他进去陪产,高北南在外地出差,尤余一个人在产房外等,出来看到他的时候整张脸满是苍白,没有一点血色,那小子还逞强,硬是挤出笑容说他只是有点低血糖。
走了几步听到一句“徐医生”,尤余本能的为这个姓氏停下脚步,向敞着门的病床望去。
“徐医生,我出院后能和你约会吗?像男女朋友那样。”说这话的是一个小姑娘,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站在病床前的男人说。
谁知男人却摇了摇头,微微弯下腰开了口:“恐怕不行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如果我答应你,他知道会生气的。”
尽管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门,尤余还是从那个特别的背影和熟悉的声音里知道了男人的身份。
心情一时间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楚,竟大过了本该滋生的喜悦。
“那小女孩还是病人,这样拒绝不会很影响小女孩的心情吗?这个徐医生其实应该先答应下来的。”
肖伸看着女孩露出的难过,小声做了评价。
“我到觉得他拒绝得对,毕竟小孩子很容易当真。”
“诶”肖伸疑惑的看向尤余,“我记得上次遇到差不多的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那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徐医生了”女孩嘟嘴。
“如果阿七想见我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倒是很乐意见你这个朋友的。”
“朋友徐医生要和阿七做朋友吗?”
“嗯……乐意至极。”
小姑娘立刻又笑呵呵的,沉浸在新的喜悦中。
“——阿嚏!”
背对着门的男人回过头,就看到了走廊上捂着鼻子的旧情人。
医院里有那么多病人或家属的走动,有那么多人发出的各种声响,他偏偏就因为一个喷嚏,下意识的有了想寻找发出这个喷嚏的人的念头。
然后他一回头就找到了。
徐来直起身,视线和门外的男人对上,让他立刻陷入了兵荒马乱中,久久不敢呼吸。
他的心境是否也和自己一般
他……
终于又见到他了。
但是为何,他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读出了悲伤
他的阳光,为何有了阴影
嘴唇张了张,半天才挤出一个“鱿……”字,就被情人身旁的男人打断了。
肖伸伸手搭上尤余的肩,“诶,看你脸色越来越差了,快走吧,北南这儿我先待着,你拿了感冒药赶紧回去吃药睡一觉,看看能不能退烧。”
尤余终是收回了目光,和肖伸一同离开了。
“徐医生那个哥哥是你的朋友吗?长得和你一样好看。”阿七扬着下巴问。
徐来苦涩一笑,摸了摸阿七的小脑袋,没有回答小姑娘的问题,“阿七要好好加油喔,还有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
“诶,你别说,就那个徐医生的长相,也难怪那小丫头想做他女朋友。”
“不过就怕是徒有其表……”
“他是个很好的医生。”
“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对一个陌生医生辩护起来了”
“我只是告诉你一下。”
“你们认识不对啊,那刚才怎么不打招呼”
尤余想了想没有打招呼的理由,开口说了句:“不算熟。”
“不算熟那我怎么觉着你有点护着他。”
尤余拿药的手顿了顿,随即眉颜舒展,“因为是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这还是尤余第一次用这种称呼说起他。
“诶……我靠,不是吧,怎么这么巧”肖伸连忙追上大步向前走的某人,“他不会就是徐来吧……我靠,也他妈太巧了,上个医院都能遇到前男友。”
……
尤余吃了药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量了体温,38.2℃,出了一身汗,见外面天还是黑的,去洗了澡,随便吃了点东西,又躺下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下午,迷迷糊糊的摸到手机,肖伸的号码,为了方便联系,他把手机设成了振动。
“怎么样了”
尤余揉着脖子起床,把温度计夹到腋下,“头不怎么痛了,没大事。”
“得,我正好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肖伸咳嗽了两嗓子,一本正经道:“缘分就是如此妙不可言。”
“什么缘分”
“自然是你心心念念之人。神奇吧,高北南和徐来认识。”
缘分果真如此妙不可言。
肖伸送走尤余返回高北南病房,就听见里面交谈的声音。他开门走进去,徐来侧头看见他,对着他点了点头。
“我先走了。”徐来说着走出了病房。
“多少度啊”高北南伸长脑袋问。
“38度5”
肖伸看着那个身影消失,挠了挠头,“你和徐医生认识”
“嗯,你怎么知道他姓徐”
“刚刚和鱿鱼一起的时候碰到过。”
“诶,那鱿鱼和阿来打招呼了”
“你知道他们认识”
高北南摊摊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都是缘分啊,我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高北南说着眯起眼睛,“难怪我第一次见尤余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特别亲切呢。”
尤余拿出腋下的温度计,37.8℃。
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黑压压的一片。
大学是两人间,尤余在宿管阿姨处登记拿了钥匙,看到同寝的名单上写着‘高北南’三个字,字迹潦草,写得很随意。
他和高北南自此成了室友,两人倒也彼此欣赏,很快便玩在了一起。
后天他从肖伸哪儿知道了宿舍是自行选择的事,如此想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没忍住,还是去了医院。
“我和他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后来我家发生了些事,搬了家,还在一个学校,不过联系少了。”高北南咬了口苹果,残缺的苹果上立刻留下了一个爱心牙印,“后来李阿姨患了病,好像是精神疾病,阿来和她一起去了外地,再回来的时候,阿来复读了一年,大一那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家人就搬去瑞士了。”
徐来复读的事尤余知道,但李阿姨患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两年前李阿姨去世后他们一家回来办了丧礼,就留在北京了。”
“去世”
“嗯,去世了,说是自杀,吃了两瓶安眠药。”
……
顾延来得晚,高北南的腿打了石膏,行动不便,所以需要人守着。
和顾延交接后尤余才离开医院,自从知道李晚去世了他的心情就很沉重。
外面下过雨,地上还有积水。尤余站在医院前的空地里盯着红色的十字看了很久,才踩着积水走了。
也是奇怪,下过雨,天空还能把月亮挂出来。
“鱿鱼……”
“嗯”
“……我们分手吧。”
尤余总会想起徐来同他说分手时的场景,没有前言,没有后语,他只是对着冰冷的手机,说了一句“鱿鱼,我们分手吧。”
明明最近一次见面徐来还亲了他的额头,揉着他的头发说“我想你的时候,你必须要想我,不然我会觉得今晚那么好看的月色白费了。”这样的情话来着。
所以,怎么就开口说出了分手
尤余抬头望了眼月亮,和那晚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