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谁与归》晏知欢

18、有缘千里来相逢

　　从村南出来仍是午时，骄阳正烈，炙烤着承载一切的厚土大地。
　　奉玉的心情有些沮丧，殷烛阳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侧。
　　殷烛阳正琢磨着中午怎么样让奉玉吃点好的换换心情，远方忽而传来一声尖啸——那是殷府仙阁特有的传讯鹰隼的叫声。
　　不消片刻，那鹰隼已稳稳立在殷烛阳伸出的手臂上，脚上绑着一支竹笺。
　　“阁中有何事？”奉玉疑惑道。
　　他和殷烛阳随殷旋赋丹熏山论道，此时阁中还有三位长老坐镇，按理说应当没有安全隐患，不知有何急事要以鹰隼传信？
　　殷烛阳道：“不是阁中，是爹传信让我回丹熏山去。”
　　说罢袖子一挥，那黑羽白喙的猛禽就化为一道白烟消失了。
　　殷烛阳陷入两难：这边奉玉刚找到弟弟还未能相认，此时断不能带他就此回去，然而倘若他不回去，爹那边却也不好交代。
　　“第二轮论道不是两天后吗，为什么这么急着叫你回去？”
　　这同样是殷烛阳不能理解的。然而那信笺上就短短六个字——“吾儿速归丹熏”，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解释。
　　奉玉想了想，了然地拍了拍殷烛阳的肩膀道：“烛阳，你先回去吧。你是殷府仙阁甚至太华山争夺四山论道魁首的希望，我想干爹是想让你多见见其他道台的论道，对未来的对手多几分了解。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那你呢？”
　　这人连御剑都不会，饭也不知道吃，如果他贸然离开，奉玉要怎么办？思及此，殷烛阳便道：“不如我先带你回丹熏，等论道结束再陪你过来？”
　　奉玉摇摇头：“不，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好歹我也是个金丹期的修士，能照顾好自己。等论道结束如果我还没回去，你再过来接我也不迟啊。”
　　见殷烛阳还在那儿犹豫不决，奉玉推了他一把，摆摆手让他快走。殷烛阳这才点点头，御剑而去。
　　好了，这回彻彻底底就剩下奉玉一个人了。
　　可是奉玉现在也没什么心思顾影自怜，他摸了摸肚子，晃晃悠悠朝老李家走去——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饭还是要蹭的。
　　独眼老李果然蹲在院门口的石榴树下，见到奉玉便招呼道：“怎么一个人回来啊，今日家里要来个贵客，有大餐吃，不过可要委屈你稍等片刻了，饿了就先吃点馍馍垫垫吧。”
　　这穷乡僻壤的，哪来的什么贵客？
　　奉玉有些惊讶，笑嘻嘻道：“贵客啊，什么来头？”
　　“嘿，说出来可怕吓到你。”老李头神神秘秘地招呼奉玉一起蹲在石榴树下，朝他耳边道：“一个神医啊，我们得失村的恩人！”
　　“神医？对得失村有什么恩？”
　　奉玉认识的医生可真的屈指可数，除了太华山那个赤脚医生贺绪，也就只有丹熏山那位了。可这两人都不可能来这小村子，因此老李头所说的神医必定是个陌生人。
　　老李头朝村西一指，“喏，看到村西那片灰蒙蒙的山林没有？那鬼地方叫‘风烟里’，一年到头都是乌烟瘴气的，里面什么牛鬼蛇神没有啊，我们这小村子可没少受其毒害。从前经常有毒虫伤人，还有一些吃人的妖怪祸害村里百姓。可自从七十年前那神医来了村里之后，那风烟里的东西就再也没伤过人了，村里老人的疑难杂症在他手下也都药到病除。我们得失村的邻里恨不得将他供起来拜啊……”
　　“喔……”奉玉心道：这风烟里他再熟悉不过，里面的东西确实不好对付，照李老头所说，这神医恐怕不仅仅是个医者，更是个道友，不然怎么能确保那风烟里的凶兽不出来伤人？
　　老李头又道：“对了，你弟弟的六指也是让这神医医好的，你可真当感谢人家。”
　　这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奉玉道：“你说什么？六指？”
　　“对啊，小墩子天生六指，你不知道吗？”
　　话一出口，见奉玉脸色突变，老李头似乎也意识到事有不对：“难道……”
　　奉玉心中早已翻天覆地——佑儿并无六指，村南那少年根本不是佑儿！那佑儿到底在哪里？
　　奉玉急道：“李叔，他不是我弟弟，村里难道没有别的同龄少年了吗？”
　　“也不是没有，但非亲生的只有他一个啊，而且别的都是女娃娃。这得失村本就不大，邻里也不多，不会有遗漏啊……年轻人，你先别着急啊……”
　　奉玉怎么能不急，原先以为找到了弟弟，就算他生活并不富裕，但至少有疼他的爹娘。可如今看来，佑儿根本就还生死未卜，他如何能不着急！
　　“李叔，你不是树妖吗，树妖不会算命吗，你帮我算算我弟弟现在在哪里好不好？”
　　老李一懵：“我要真是树妖，能瞎了一只眼？还算命呢，哎，对对，你可以找神医问问，他神通广大也许真的会算命呐！”
　　“什么神医啊，要真是神医能治不好你的瞎眼？”
　　“你可别这么说，神医说了，我这眼睛早晚会好的，只是时辰未到需得耐心等。”
　　奉玉闻言翻了个白眼。但抵不住内心寻找佑儿的渴望太过强烈，即使只有一丝丝可能也要尝试一番：“李叔，你说的那个……‘神医’，在哪儿？”
　　老李嘿嘿一笑，道：“别急，他去村西老王家了，老王这两年腿脚不好咯，一到阴雨天就痛得厉害，就指望着神医能来给他看看呢，这可真让他盼来了，嘿，保准药到病除。”
　　奉玉对老李的盲目崇拜不置可否，但现在也没其他办法，只能百无聊赖地和老李头一起蹲在院门口，有一句没一句地瞎侃。
　　此时一阵小碎步声音从身后传来，扭头望去，只见茉茹端了个碟子过来，里面盛着两个油亮的馍馍。奉玉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来，道了句谢，叼起一个啃了起来。
　　角落里的狸猫喵喵地叫，奉玉瞅了它一眼，不由自主想起小梨花来。
　　对于小梨花，他现在是又爱又怕的。小梨花从小陪伴他长大，早已像亲人一般难以分离。可是也正是因为小梨花，他忘记了自己的弟弟和家人，以至于现在佑儿还生死未卜。如果他回到太华山之后继续和小梨花待在一起，会不会又一次遗忘佑儿？
　　奉玉掰了一块馍馍，刚要丢给小狸猫，却见茉茹又端了一个碟子过来，绕过他放在了小狸猫面前——那碟子里赫然也是两个油亮的馍馍！
　　奉玉愣了一愣——敢情自己方才是抢了茉茹给小狸猫的吃食？
　　“小茉茹！”
　　奉玉突如其来的叫声把小姑娘和小狸猫都吓了一跳。李茉茹有些惶恐地朝奉玉看来，只听奉玉道：“你……你方才端过来的馍馍是给它吃的？”
　　小姑娘窘迫地看了看他爹，道：“是……是啊，不过你……你吃也是可以的……”
　　老李头在一旁打圆场：“都可以，都能吃，都是一样的。”
　　奉玉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见老李“噌”一下站了起来，拍了拍袖子，道：“哎，来了来了，贵客来了。”说罢踢了踢奉玉，示意他也快点站起来迎接贵客。
　　客随主便。
　　于是奉玉也只得站起来，朝远处望去。
　　这一望，下巴都差点惊到地上——来人宽衣广袖仙风道骨，鬓如刀裁眼如止水，不是白泽又是谁？只是他今日一身湛蓝衣袍，倒让他看上去不像在丹熏山那般不食人间烟火。
　　可四山论道尚未结束，他不好好在丹熏山待着，来这小小的得失村做什么呢？
　　奉玉见是白泽，也懒得和他打招呼，头一扭就回院子里去了。
　　老李头诧异了，生怕奉玉的反应怠慢了贵客，待白泽走近便朝他解释道：“白神医，这……这年轻人不是这个意思……”
　　白泽笑着朝他摆摆手，道：“李叔不必介怀，快进去吧。”
　　老李头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白泽先进院子，并朝自家姑娘道：“茉茹，快去给白神医倒碗水来，备碗筷，备酒菜。”
　　白泽道：“给李叔添麻烦了。”
　　奉玉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道：“李叔，你不是说那位神医恩人七十多年前就来过得失村吗，你确定是他吗？”
　　老李头有些尴尬，其实他也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白神医的样貌一点都不曾改变，不过也正因如此，得失村的人私下里都称这位神医为“医仙”。
　　老李道：“七十多年前我还没出生呢，自我有印象起，的确就是这位白神医来问诊的。”
　　白泽朝奉玉坦然笑道：“是我。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白神医真是驻颜有术。等我七老八十了，也要向神医一讨延年益寿的良方。”奉玉不无讽刺地说道。
　　“道友还在为丹熏山那晚的事生气？”
　　老李头本来还担心奉玉热闹了他们得失村捧在手心里的白神医，此时听白神医的意思却是二人一早就认识，而且还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奉玉，因此他才一直对白神医冷嘲热讽。可是听白神医的口吻，他却根本没有同奉玉一般见识。老李不由地想：还是白神医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啊。
　　奉玉内心翻了个白眼，嘴上反而恭敬道：“哪敢啊，白宗主为一山之主，是我不小心扰了白宗主清静。”
　　他一口一个白宗主，表面听起来恭恭敬敬，实则却在嘲讽白泽以大欺小，以强欺弱。
　　白泽却不与他计较，道：“无妨。”说罢在老李的指引下在桌旁坐了下来，拉开一旁的凳子，用衣袖拂了拂灰尘，朝奉玉道：“坐。”
　　这一番动作把奉玉惊到了——堂堂白宗主这是在给他擦凳子？开什么玩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奉玉选择无视，默默走到离他最远的对面位置坐下来。
　　同样震惊的还有老李头——他尊之如神的白神医竟然给个后生擦凳子？凭什么啊！这小子竟然还不领情！
　　老李头走过去一把拉起奉玉，把他推到白泽身边的位置，道：“年轻人，你不是有事情要找白神医相询吗，坐这里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