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难为》觉宓

3、一切的开始2

　　暨康六年，在先帝动荡的统治下显得平平无奇的一年，其实不那么平凡。
　　这一年的孟夏时分，我有了哥哥。
　　没错，是哥哥。
　　据说此兄非父亲外室之子，也非旁系堂表之子，更妄论什么书香门第的名家之后。实实在在的是门外东街桐树下随便领进来的，往后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于是这个事便很是妙绝，陈本家宗主独女无子，如今多了个嫡子，暨康帝也多了个便宜外甥，自然是宗亲不认，天下难允，看似要惹出无数祸事。但再不认，再难允又如何？我陈家素来有自己惹出的祸事自己扛完的传统，于是我父亲，陈稹，颂璟侯，长公主驸马，便以自己的猝然病逝完结了“颂州便宜世子”的闹剧，单单留下“桐择”二字赠予新子，再无只言片语留存于世。
　　但这二字，却是世间最浓的爱意，与最大宽恕。

　　这么多年过去了，四月末陈祠漫天的白绫与哭声却还是深刻的。小时候我总不懂那天披着的粗麻衣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它着实粗粝，膈的人心里酸涩。如今想来，这酸涩，是失去父亲的味道，是孤的开始。
　　也是在这个悲到不能悲的节点，我遇到了赵尽时。
　　那天雨下挺大，很是适合下葬，也很是适合哭。不过我没哭，就定定的跪在蒲团上，思考着什么叫做死了。
　　母亲和我说父亲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哼，不见就不见，父亲常嫌我娇气粘人，又觉得我开蒙不如别人早，早早请了夫子，害我起早贪黑。但，父亲手里的甜枣甚是好吃，被他举起在他头顶飞来飞去也是有趣，和父亲争母亲身边的床位也看他气急败坏也很好玩....
　　那我便挑个好时候原谅他吧，我只要愿意，他怎会不来见我？
　　我想着便觉得开心，耳边的那句节哀就显得刺耳。节哀，哀是什么？我又哀什么呢？我一抬眼，就看见了他。
　　巧了，他也在看我，我们就这么来了今生的第一个四目相对。
　　他那时还是个小小少年，玄袍白襟，玉冠墨发，这长相于我而言，唯有好看二字，还是让人一眼就忘不了的好看。
　　但我见的好看的人多了，大伯很是好看，父亲很是好看，就连新来的便宜哥哥也很是好看。所以美色并不能打动我，我向来是有一说一，他眉眼间透露出的情绪让我很不喜欢，就像我看被母亲罚打出去的婢女，从树上摔下来的短腿猫。那感觉就像是，在可怜我？？？
　　他居然，可怜我？！
　　震惊之余便有了我们今生的第一次对话。
　　“小哥哥你是在可怜我吗？”
　　“嗯。”
　　“敢问小哥哥大名？”
　　“在下赵..”
　　“娘！赵家公子看不起我，呜呜呜呜呜。”
　　我记得这便是父亲走后我的第一声哭，也记得陈桐择听着我哭就从外堂冲了进来，推远了这位赵公子并恶狠狠的说了句“离我妹妹远点。”虽然没什么威慑力，但我听了也是很称心，对于有了哥哥这码事儿也满意了不少。
　　至于后来，就是一个冗杂繁琐互相赔礼的过程，我不太记得了。
　　不过一直没忘的是那张好看的脸，和日后要扳回一城可怜可怜他的决心。
　　会再见的，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闹剧有结局，丧事更有。暨康帝仁爱，随了父亲的意，封了哥哥为世子，弱冠之年承宗位，小叔父陈珏如今为代宗料理侯府。
　　好像一切都回归了平静，没有宅斗，没有内乱，没有政变。颂州还是颂州，陈本家还是陈本家。唯一不同的是，我再没能找到那个好时候去原谅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