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鹭离森

2、第二章 浓雾与明灯

　　作者：鹭离森_KUN
　　（2）
　　秦小曼这一拳下去砸的男人胸口的皮肤极速泛红，原本毫无血色的惨白似乎有了生机，可刚才还在微微颤抖的男人缺突然一动也不动了，整间停尸房都陷入了静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秦……小……曼……你干什么。”罗非压低着声音，咬牙切齿的瞪着对方，然后把手指贴在了男人的脖颈上。“有效的刺激心脏，能促使血液快速回流，我这是在救他！”秦小曼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大，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紧张还是被男人的抖动吓得下意识挥拳。“完了，这下彻底死了，你把本案的关键证人给杀了！”罗非摸不到脖颈上的脉搏，心里安慰自己也许是江水冰冷，室内又有些热，才造成了肌肉无意识的收缩抖动。

　　秦小曼垮了脸，对面前的男人感到抱歉，生前受苦，死后还挨了自己一拳。本杰明走回工具箱翻出来一个许久不用的老式听诊器，将传导头插在外耳道口，手执拾音件，弯下腰贴近那人胸口。罗非想要说什么，本杰明向着他摇了摇手指，然后猛地按压男人腹部，突然男人的腹部开始抽动，胸口鼓动，口鼻处涌出了许多掺杂着血丝的水。罗非本来毫不在意的脸上带了一丝惊愕，下意识扑倒男人身边，用手按住了耳后的伤口喊着：“秦小曼拿纱布，伤口还在流血。”本杰明整个人跳上了解刨台，用不伤及肩部腰部伤口的力度给男人做胸外心脏按压，手上的动作利落，口中依然有条不紊的指挥道：“罗非清理口鼻异物。”

　　正说着，男人忽然猛地坐起了身，把蹲在上面的本杰明搡得差点摔下去。“……活……活了！”秦小曼冲过来，颤颤巍巍的把纱布递给，惊得愣住的罗非。他盯着那男人因剧烈喘息和咳嗽而猛烈浮动的背影大声的质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本杰明顺势从解刨台上滑下来，向着罗非和秦小曼招了招手，接过纱布，绕到了男人的侧后方帮他包扎耳后颞骨的创伤，有用手按压了他腰部的伤，血流不多，似乎没伤到要害，其余的伤也都只是不致命的的刀上。按压伤口的疼痛似乎让男人茫然注视着远处的暗沉的瞳仁有了一丝光彩。“你……叫什么名字？”秦小曼的语调柔和许多，男人机械的转过头，看了看秦小曼的脸，而后又转向罗非。

　　“嗯……呃，我的老家在……黄浦江上游，我……我是学京剧的岑……岑……我……成了一个孤儿，我想回家……我……我……”伴随着男人嘶哑得语无伦次的音调，眼睛也越睁越大，眼眶内顿时充盈着晶莹的泪水，翻红的眼圈和鼻头以及不知所措惊惧万状的样子让人开不了口继续苛责。“你还记得掉进江里的事情吗？”罗非盯着那人的脸，本想看看他是否是装傻，却突然有了想要抬手擦掉他睫毛上泪珠的想法。“你们……是……是谁？”男人的声音因为咳嗽变得嘶哑，因为吞咽费力的疼痛喉结轻微的滑动着。罗非叹了口气，从外套内兜掏出一方深蓝色的手帕，并没有直接递给男人而是递给了秦小曼然后使了个眼色。

　　秦小曼此时倒是比以往要机灵，伸手把帕子递到男人面前，男人有些蓦然，转眼盯着帕子，想抬手却觉得手指、手掌仿佛灼烧一般的疼痛，但还是不愿拒绝别人的好意，手臂正值颤颤巍巍向上之际，互听门外有人拍门大喊着，日本宪兵队要带走尸体一个不留。四个活人大眼瞪小眼的呆了一阵，“还愣着做什么呀？”罗非推了一把本杰明，此时本杰明已经在他们你来我往的对话中手脚利落的把男人的伤口都处理包扎好了。秦小曼同罗非一起把男人从解刨台上架了下来，本杰明想帮忙却被罗非制止了，“你……就在这儿！当我们没来过，衣服我可借走了。”本杰明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又挑了挑眉，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被身后的拍门声催促着转了身。

　　“天可快亮了……你想好去哪了吗？”秦小曼托了一下男人架在她肩膀上的手臂伸头问一边的罗非。“都这个点儿了，你说能去哪……”罗非有些头大，后悔如此冲动就把这个半死的男人从停尸间拖出来，但转念又安慰自己，这人要是被日本宪兵队带回去那就是九死无生，自己这是救人一命，佛家言胜造七级浮屠，是大累赘也是大慈悲。老远就听到晨雾之中有巡捕房吹哨子的声音，罗非停下脚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锡制酒壶，拧开壶盖撒了男人一身，顿时酒气肆溢，“你别和我们在一起了，目标太大。”秦小曼愣了一下，瞪大眼睛问道：“你这是早算好了，还是……碰巧……”

　　“什么人，谁在那？！勿要动，否则开枪了，晓得伐！”吹哨子的人一口上海话，让罗非和秦小曼的情绪没那么紧绷。罗非轻轻推了一把秦小曼，然后猛地仰头把剩下的酒底子喝光，大叫着：“……警察了不起是吧！扫兴！”秦小曼顺势退开一些大喝着：“我告诉你罗非，别蹬鼻子上脸，是探长让我喊你说有急事，你不着急也就罢了，竟然和你这些个狐朋狗友喝的找不着北。”走近的脚步声有些杂乱，听起来不像只有一个人，似乎还有人低声耳语，静谧的街头格外的清晰，但却听不太懂，因为是日语。“秦警官……你……罗先生……你们怎么在这里啊。”穿着巡捕制服的年轻人看到他俩愣了一下，回过神便满脸堆着笑。“探长说有急事，让我叫他，结果你看……喝的酩酊大醉。我说让他快点，他非要先送朋友。”秦小曼语气里带着极不满的情绪仿佛是真的对罗非的所作所为感到生气。

　　“是甚么……人？怎么回事？！”年轻人身后跟着几个日本宪兵，还有一个穿着深色和服的男人，看起来身份相比较宪兵更高阶一些。“啊……这两位我熟，一位是巡捕房的特别顾问罗非，罗先生；这一位是我们巡捕房唯一一位女巡捕。这位好像是罗先生的朋友……”年轻人对面前穿深色和服的日本男人点头哈腰就差没跪下磕头，语调十分的谄媚。 “我……我告诉你，我朋友从英国大老远回来看我，见面一次多不容易，天塌下来我肯定也是要先送他……他。”罗非舌头打结，仿佛他真的已经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说着手还在空中乱挥。那穿和服的男人有些怀疑的走到罗非身边，抬起手打掉罗非在空中挥舞的手，眼见着手就朝着男人的脸伸过去。“你！要不是我到去书寓拽你们，喝酒胡闹就等着被人家继续修理吧！看看这让人揍得伤口还流着血。”秦小曼眼疾手快的冲上去先一步掐住了男人的脸摇晃了两下，此时昏迷了一阵的男人下意识的推搡秦小曼嘴里还喊着疼。

　　“今天的事……归我们我们日本宪兵队管辖，不需要法租界巡捕房再多过问，没什么事快点离开！”日本男人闻到了浓重的酒气，用手掩住了鼻子，有些厌恶的盯着他们嚷道。“听到了没！人家……都叫我们赶快走！”罗非又是挥手又是跺脚把一个酒品差的男人演的淋漓尽致。这番折腾黎明前的浓雾已经彻底散去，有拉洋车的从附近路过，被日本宪兵驱赶到一遍，正好叫跟着日本人的年轻巡捕给拦住了顺势就送罗非和他所谓的英国来的朋友上了车，罗非借着问秦小曼要车钱耍无赖的空挡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怀里的人烫的厉害恐怕是伤口又发炎的征兆了，亦或是有什么本杰明没发现的损伤，让秦小曼在本杰明得空的时候来他家看看。

　　一路有惊无险，罗非看了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高烧的温度熨烫着他得脸，苍白的脸上有了一抹发污的暗红色，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男人的嘴唇不住的颤抖，咿咿呀呀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罗非摘下自己的毡帽扣在了他的脸上，深深叹了一口气，身受重伤堕入大江之中竟然还能活命，可想而知这人的毅力有多强，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活了下来，而那些死了的日本人是不是他杀的，其他两个中国人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对于见过各种离奇案件的侦探罗非而言这个案件本该是毫无吸引力的，但他却因为身边这个人而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对拆解他的真实身份有了一种抑制不住的执迷。

　　男人又梦回那漆黑的仿佛永生永世无法逃离的长夜之中，拖着疲惫的身躯，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终于望到远处有一盏闪烁的油灯，他努力的向前，终于在油灯快要熄灭的一瞬间将它抱进了怀中，那火苗虽然弱小却给了他绝处逢生的希望。男人的手下意识的捉住了罗非的手，手掌的伤口沁出血液渗透了纱布，发烧的体温让那血液变得异常滚烫，罗非躲了一下却还是被他牢牢地攥住了，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