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路人》鸿梅知雪

4、第 四 章

　　秦柯倒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醒来。

　　他感觉自己头脑昏沉，眼皮也有些重，大约是受伤掉进寒池后发热了。动了动身子，一阵哗啦哗啦的铁链声传来。那铁链估计和刀刃是一个材质，密度极大，颇为沉重，捆得他结结实实，重心一个不稳就要往旁面倒。

　　待到好不容易调整到一个合适的姿势，秦柯才抬起头来看向对面坐着的宋青徵。宋青徵并没有理他，正在不紧不慢地喝茶。喝完一盅，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向他，“叫什么名字？”

　　秦柯侧了侧脑袋，一双圆润明亮的黑瞳一眨一眨，神情无辜。他束了个十分有朝气的高马尾，发梢颜色偏浅，有些蓬松，像极了一只小松狮犬。

　　这小松狮犬歪头，咧嘴，露出可爱的尖牙：“柯情。你呢？”

　　宋青徵似笑非笑：“宋芷青。”

　　语罢，两人在心里都暗暗翻了个白眼，吐槽对方取假名也好歹认真点，听着就不像个男的。

　　宋青徵收回脚尖，恢复面无表情，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说吧，到底有什么目的。”同处金丹期，在重伤的情况下下还能接住他剑的人委实不多。他虚探过几招，这人的功法招式大开大合，隐隐有股浩然之气，莫约是个出身名门正派的弟子。这种大门派的天骄子弟从来不屑于做这种故意偷看人洗澡的下等事，说是误闯倒有可能。

　　这些时日他把城中路线摸得一清二楚，这处庄子位置临近城郊，极为偏僻，若是被人追捕不敢从城门出去、不走寻常路的，倒是可能误入这庄子来。

　　宋青徵内心叹气，要不是没钱置办护庄的阵法，他肯定就把这处庄子封闭起来了，省得整天头顶嗖嗖嗖的空中飞人。

　　秦柯道：“实不相瞒，在下犯了点小事，正在被人追捕。实再是走投无路时，看到宋兄这庄子里摆设位置特殊，隐隐成阵，便躲进来摆脱麻烦。宋兄这庄子的设计实在是精妙绝伦，也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他神色激动，“在下略懂一些奇门八卦，却从未见过这样奇妙的阵法，这才忍不住再而深入。”说到这里，他脸颊微红，面上浮现一丝窘迫，“惊扰了宋兄，着实抱歉。”

　　宋青徵被他一通彩虹屁夸得通体舒畅，这庄子里列的是他自己设计的阵法，没啥大作用，隐匿气息确实一等一的好。不过修真者有隐匿气息的法器，他这阵法设计出来的第一天就被师兄嘲笑没什么卵用，如今乍一遇到能欣赏自己的作品的人，顿时心情愉悦，大手一挥示意此事就此揭过。

　　鸿梅被收了回去，秦柯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感觉浑身酸痛，龇牙咧嘴，更像小狗了。宋青徵看秦柯真是越看越顺眼，还顺手抽了张凳子让他坐下，眼含关切地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秦柯有些捉摸不透这人的性格。他曾试着调查过这个自称“宋芷青”的人，但除了从衣服的布料上能判断他来自北境以外便找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了。直到入了庄子，他才了解到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比如这人使剑，却并非剑修；会使一些不入流的阵术；可能是冰灵根……除此以外，别无所获。

　　“在下想借宋兄的庄子暂住一段时间，”他仔细观察着宋青徵的表情，见他神色有些不虞，便接着道：“我欠宋兄一个人情。”

　　“有钱吗。”宋青徵沉吟半晌，冷不丁地问。

　　“啊？”秦柯呆了呆，似是没想到会是这种要求，“有……”但是不多。

　　宋青徵满意地点头，“给我一千两。”

　　“一……一千两？！”

　　宋青徵见他一脸震惊，心想自己是不是要价太高了。他自己对钱没什么概念，不禁有些尴尬，为了缓和气氛，便道：“这一千两算你把整个庄子都包了，哪个角落都随你去。要是有外人来查，我保你不被人发现，如何？”

　　秦柯哭笑不得：“我身上确实没那么多……”

　　宗门间交易多数是用灵石，只有凡间俗物才花银钱，故而他身上确实没那么多银两。“可以用灵石抵吗？”

　　其实二者之间并不能互换，凡人吸收不了灵气，灵石对凡人来说除了装饰以外毫无用处。但是修者都会选择灵石，灵石所含灵气虽不多，但却是修士修炼必备之物。宋青徵皱眉，他身上灵石多得很，只缺银子。

　　最后秦柯无奈道：“那我卖身还债，宋兄看可好？端茶倒水洒扫打杂我都行，”他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双手合十顶着鼻尖，眼神真诚：“宋兄行个好，收留一下我吧。”要是他头顶有耳朵，此刻都该耷拉下来了。宋青徵这才不情不愿地同意，打发他去前院随便找个厢房安顿了。

　　秦柯找了个角落的厢房。他小心关上门，下了个禁制，细细检查了一遍屋内是否有其他异常灵气波动，待确定周围再无其他人，他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表情也随之沉下来。想起今天的遭遇，他不禁冷笑一声。

　　千算万算，没想到竟然在眼皮底下出了叛徒。

　　他把半湿不干的衣裳脱了往地上一扔，钻进被窝，把被子掀过头。这处庄子确实足够安全，适合休养生息。他今天先是被叛徒暗算，接着又遭重伤，可谓身心俱疲，后来还掉进了寒池里。铁人也禁不住这么磋磨，他蜷在黑暗冰冷的被窝里，眼皮半阖，头脑昏昏沉沉，任心底阴暗的思绪翻涌。

　　帐要一笔一笔算，伤过他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火光，漫天都是火光。

　　火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烧起来，从地板一路窜上横梁，像一头贪婪的巨兽，把这一方天地尽数吞入腹中。什么东西都在烧，家具、房间、花草，还有倒在地上的人，统统成为了助长火焰的养料，就连天空都被肆虐糟蹋成了红色。小小的孩子在火海中慌忙逃窜，浓烟阻隔了他的视线，一时不察竟被绊倒在地。有锐物刺穿了他的腿，他痛得眼泪扑簌，想要张口大声呼唤娘亲却发现嗓子嘶哑得喊不出声，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一点一点往前爬，似乎这样就能逃出生天，然而他渐渐连呼吸都做不到了，眼前被大片黑暗吞没，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火舌蔓延上了他的衣袖。

　　“哐哐哐！”

　　秦柯从床上猛然坐起，大口喘气，双目赤红，满身冷汗。也不知道是起猛了，还是噩梦带来的后遗症，他眼前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地跳。

　　“哐哐哐！！”

　　他按下心中暴虐之意，脚步虚浮地下床开门。门口的宋青徵端着个托盘，见他这幅尊容，挑了挑眉。

　　“我来给你上药。”宋青徵道。鸿梅刀形制诡异，伤口不易愈合，先前他只是点了穴帮人止血，只凭秦柯一个人自己没法疗伤。

　　秦柯垂眼，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劳烦宋兄了。”

　　宋青徵进屋，见他赤着上身，床铺凌乱，刚刚莫约是在睡觉。把手中托盘放在桌上后，对秦柯凝重道：“你方才差点灵力暴动。”

　　秦柯一怔。灵力暴动可不是什么小事，相当于走火入魔，若在修炼时灵力暴动，轻者经脉受损，重者当场暴毙。可他刚刚明明在睡觉，经脉中的灵力也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一空，至今没有恢复过来，何来灵力暴动一说？

　　宋青徵言简意赅：“有人动了你的丹田。”

　　秦柯的脸色顿时难看到极致。

　　宋青徵叹了口气，这位柯琴小友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在丹田下了咒术。也是他运气好，下咒人引发咒术时他恰好浑身灵力被挥霍一空，想运功也运不了。修真者在修炼时须得保持心平气和，灵台空明，这咒术的作用是在灵力运转时侵入宿主灵台，勾出宿主最不愿意回忆和最可怕的事，相当于一个人造心魔。

　　秦柯刚刚在睡觉，身体自动在吸收灵气时无意间触发了这个咒，导致他精神剧烈波动，连隔壁的宋青徵都感受到了，怕他一个不小心炸房，赶紧过来看一眼。

　　秦柯一言不发，垂着头，身体有些细微的颤抖。“坐下，我给你包扎。”宋青徵从托盘上拿起药酒和纱布，秦柯仰头勉强对他露出了一个笑意，那笑容比起先前要难看多了。待到药酒沾上伤口时，他眼中甚至迸出了些许泪花。

　　秦柯身上伤口不止肩膀那一处，腰腹、后背都有不少伤痕。他皮肤细腻无瑕，一看就是平时养尊处优的少爷，而如今上面全是新增的伤痕，看得宋青徵忍不住有些可怜这倒霉孩子了。他从护腕上卸下一卷银针，挑了一根出来淬火消毒，嘴上开始跟人闲聊。

　　“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吗？”

　　秦柯看着宋青徵手里的羊肠线，大致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难免有些怕怕的。伤口上的药酒似乎有麻醉作用，他右肩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宋青徵线穿好，把人放倒，秦柯枕在他腿上往上瞧，正对上一双天青色的、古井无波的眼眸。

　　“不方便说？那就算了，谈点别的。你今年多大？”

　　秦柯眨眨眼，“今年十九。”右肩处有种被戳来戳去的感觉，鼻尖萦绕着一股冷香，“那人是我同门师兄。”

　　宋青徵有些讶异，手上动作未停，只听秦柯不解道：“……到底是为什么呢。”声音隐隐有股苦闷之意。

　　“我十二岁那年遇见师父，和师兄也算一起长大。”

　　“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他当作亲兄长。”

　　“我把他当做家人。”秦柯抬起左手臂，挡住了眼，声音低落，“……可他居然一直视我为眼中钉。”

　　宋青徵心下默然，这位跟他身体年龄同岁的小兄弟大约是因为天赋太过出众，遭人眼红了。只闻秦柯又继续沉声道：“我连师门都回不去了。”

　　宋青徵讶异：“这又是为何？”

　　他声音竟隐隐透露出一丝哭腔，犬齿把嘴唇咬出一丝血痕：“师父是师兄的亲生父亲，师兄他……诬陷我打伤师兄，师父不曾过问我一句，便把我逐出师门了。”

　　宋青徵哑然，这什么名门正派啊。把线打结剪断，收了针，宋青徵拍了拍秦柯的狗头示意他起来，没想到他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情绪中，喃喃自语：

　　“连家人都能背叛的话……还有什么东西可信呢。”

　　宋青徵腿都被压麻了，也懒得看这家伙半真半假的拙劣演技，翻了个白眼，直接道：

　　“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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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同类才能看穿彼此！
小秦现在还是只满肚子坏水的小奶狼罢辽，他们都还要继续成长。
以及他俩打起来水平是差不多的！本人最喜欢势均力敌的强强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