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日志》灰白长桥

195、远航（三）

　　寂语在听闻埃林的话后只是微微闪烁。
　　“短暂的生命，不完整的存在，却拥有超越躯壳的智慧，这让你们比其他任何生命都更畏惧死亡，畏惧永恒的虚无与消逝。我们并不想让你们的文明诞生所谓的宗教——我们并没有任何意图，但就像飞虫扑向光亮，任何一点希望似乎都会被你们寄予无限的渴求。”
　　“是你们将我们交予的工具神化成了信仰，这并非我们的本意。”
　　“那你们为什么不阻止这种演化？”雷恩皱着眉问道，“光辉神教和法师之间的斗争曾经让世界熊熊燃烧，甚至现在也在重蹈覆辙。如果你们是有意拯救我们这些人类，为什么又在交予光辉后撒手不管？”
　　“因为我们没有意料到，那些汇聚而来的渴望和信仰反过来几乎将我们的光辉扭曲成了一个非物的异常存在，我们花费了千年才将其稳定下来。”
　　埃林和雷恩抬起头，看向这新的带有女性特征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另两团光芒从天空落下，它们不像寂语那样稳定，但也显然比那些激动地四处乱窜的新生光人们更年长。
　　“我记得你们。”埃林感受着那两团带有熟悉的魔法律动的光芒，“1273年的星光，1400年的月蒙。”
　　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很显然是属于星光：“托了你的福，我们参与了末日方舟的研究，得以提前苏醒。”
　　“也不得不观看你们黑暗而残酷的历史。”月蒙补充道。
　　“你们的信仰很特别。”寂语继续开口，“混杂着那样多的欲望、仇恨、痛苦。如果我们任由光辉遭到污染，它或许会最终转变为一团充斥混乱、悖论与矛盾的诡异产物，最终坠落回陆地，毁灭你们的文明，也毁灭我们的家园。”
　　“唯有推行律法可以改写信仰者的思想，阻断那些源源不断的异常愿望。所以我们不得不赐予最初的虔信者以规则，并要求所有光辉的信徒都如此遵守。那些规则现在成为了你们之中光辉信者心中的经典与戒律，我们才得以重新获得对光辉的掌握。”
　　“好吧。”雷恩点点头，“这也足够我们理解现状了——费伦诺的光辉信仰从始至终实际上就在你们的控制下，那么如果你们愿意，自然也能随时让信仰的源头被截断、让一切光辉神术失效了？”
　　“的确如此。”
　　“如埃林所说，你们拥有我们如今文明难以媲美的施法能力。如果神术随时会消散，魔法又无法匹敌，对你们而言如果想要重新占领这片大地，根本也是一个念头的事。”
　　漂浮在埃林和雷恩面前的光团闪烁了一下。
　　一阵如飓风般的魔法波动瞬间扩散开来。云层被吹散，卷起灰暗的巨浪向着四周拂去，露出云层之下灰暗的大地。
　　有那么一瞬间，埃林的脑海中浮现出过去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从客机的舷窗俯视天空下的夜晚大地时总会有星罗棋布的灿烂光点汇聚在一起，从无边的黑暗中割裂出一片属于人的区域。
　　他在艾尔芙拉见不到那样的景象，但这里的大地也并非完全陷入黑暗当中。他们的脚下是永恒山脉的中心，但在这样的高度，原本让人感到高不可攀的剃刀之峰如今也变成了沙盘里的微缩模型，只余些微不起眼的起伏。南方的山脉将大地分割成“阶梯之国”斯提罗与千港之国“埃特纳”，灰暗的大地上只有极度微弱、让人以为是幻觉的一星半点的火光，却或许是一整座城市的光芒。
　　“这就是你们生存的大陆。”寂语缓缓地说道，“但它不属于你们，也不属于我们。”
　　“如果使用你们的比喻来叙述，任何生命都是从这片绿色的摇篮中诞生。但摇篮终究是摇篮而已，任何生命都不应当将它当作永恒的庇护所生存下去，包括你们。”
　　“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取代你们成为世界的统治者，或者是由你们创造出的阶级中的成员。曾经我们将目光投向天外，却没来得及在末日到来前出发。现在这片摇篮已经诞生新的文明，我们也该启航了。”
　　埃林望着那群依然活泼的新生光人看了一会，问道：“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是如此计划的吗？”
　　寂语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一直如此。”
　　“在将许愿圆盘改造成你的时空茧后，我们就失去了对于它的感知——直到你使用了那次许愿，我们也随之得知在你身上所发生的时间旅行终于完成了闭环。我知道你与我们最终还会见面，这是因果律之下的必然。”
　　“现在你与我们再次相见，我们也随之完成了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告别。我们的这次会面便是我们一族远航的契机。”
　　“我不得不说……这和我预想的有些不同。”埃林摇了摇头，“有些突然。”
　　“然而这便是命运，是因果的运作方式。”
　　一道彩色的光辉从寂语的光芒身躯向外扩散开来，其中伴随着魔法语言：“走吧，年轻的孩子们，我们就要出发了。”
　　那些新生的光人们一下子兴奋了数倍：“出发？”“出发！”“真的可以出发吗？”“终于要出发了？”
　　一大片闪烁的小光团跟随在寂语的身后，重新向着天穹升起，在黑暗的夜空中拖曳出了无数光带。月蒙也向一旁的星光送出一道携带魔法的言语：“我们也应该离开了，星光。”
　　星光顿了顿，身上的光辉闪烁了一下：“我还有一些话想和1478年的埃林聊一聊。”
　　月蒙没有多说什么，独自升空。
　　“你不和他们一起吗？去往星空对于光人而言似乎是长久以来的期望。”
　　“有些事情，我想我必须亲自告诉你。”星光漂浮到埃林和雷恩的面前，用摩擦空气所制造的声音说道：“或许正如寂语阁下所说的，这一切都在因果规律之中。就在短暂的时间之前，我的记忆中忽然凭空增加了一段虚幻的过去。埃林·弗格斯王子，还有你的骑士雷恩·沃克，我见过你们。”
　　埃林和雷恩齐齐愣住了。他们望着那到散发着白色微光的渺小影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些事。
　　“我记得我曾经启动过它，完成了一个愿望。”星光继续说道，“许下那个愿望的人和你外貌相同，但我知道你们的灵魂相异。然而除了那些短暂的回忆，我什么也没有留下。看到你此时的表情，我想你应该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么？”
　　“那是一条已经消失的因果规律。”埃林思索片刻后解释道，“而那次许愿将它抹去，将时间重塑成了如今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星光恍惚地闪烁了一下，“谢谢。”
　　埃林看着变化剧烈的星光，脑海中悄然浮现出一个朦胧的猜想。他犹豫片刻，开口问道：“许愿圆盘无法自行触发，是吗？”
　　“不能。”星光答道，“在那段消逝的时光之中，是我启动了许愿圆盘。是我决定要用圆盘实现那个埃林·弗格斯的愿望。或许和你一样，我也留下了回响，在时光重塑的这一刻回到了我的记忆里。”
　　“幽灵王子是因为许愿才留下执念，能将信息传递到如今的世界。难道你也参与了许愿？”
　　“大概是吧。”星光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渺，“我隐约记得，在那段记忆当中，我是光人当中仅存的个体。我既是愿望之刻，也是光辉之星，被你们的文明作为神崇拜，而其他人从未度过末日。”
　　“这些事寂语阁下他们知道吗？”
　　“不。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过去的已经消逝，没必要将它们带来如今这个新生的世界，不是吗。”
　　雷恩忽然开口：“你说话的方式听上去已经不在那么像是光人了。”
　　“继承过往的漫长记忆后，即便是我们这样不朽的灵魂也会被改变。”星光转向雷恩，“这一点，你应该也了解。”
　　雷恩侧头看了一眼埃林，灰眼睛的年轻男人此时也正望着他。
　　“我了解，但总有不会改变的东西。”
　　星光的身体变得明亮了一些。他微微倾斜了一下身体，仿佛是在鞠躬，随后才说道：“我该离开了。”
　　“在你们去往星空之后，光辉神教会怎样？”
　　“不再会有光辉了。光辉之星是我们驶向天空的方舟，它将载着我们一同离开，去往其他世界。但不仅仅是信仰，魔法基本律很快就会落入陡坡。对于我们而言，那将会是新生；但对于你们的文明而言，一切超凡力量都将在未来的数百年间迅速消逝。”
　　“那或许将会是一个新的时代，刀剑的时代。”星光缓慢地说道，“你们诞生于血肉之中，并不会因为魔法律的崩毁而消亡。但时代的变迁总会造就一场又一场浩大战争，这或许是你们不可避免的命运。”
　　“谁知道呢。”埃林耸了耸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圣战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