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殿》抓住小羊

2、第二回

　　自林秋月夜探金乌殿后一晃过去半年有余，白云苍狗间也磨蹭到了岁末，金乌殿楼主玲珑心思，推出特别活动：在大年初一晚上举办春夜之宴，抽取两位门客体验一月上宾之礼。红袖与白韵一边指挥着大厅内的布置一边思索着，今年上宾价又上调一千两白银，怕是又要流失些老门客。哎，不知楼主又有什么新花样了。二人默契地笑了笑，又是满怀期待的新一年。

　　十二月中旬金乌殿春夜之宴的消息经过楼主的有心渲染，仿佛插上翅膀的鸽子，临江城上至县太爷下至街边乞儿，无人不知晓这个消息。

　　平日晚间花街多见貌美的妓子搀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门客，将其送上马车返家，亦或是故作脸红娇羞地从街上拉着门客走进自家楼阁。但大年三十那天花街的大多数楼阁都闭门谢客，临江城的冬天是下雪的，青瓦白雪红墙，街巷空无一人扫。

　　无他，不论远近谁都想赶回去和家人呆在一起。说上几句熨烫的贴心话，共同吃上一顿团圆饭，守着一年最后的两个时辰，伴着对来年的美好期许进入梦乡。

　　章十音除夕这天起了个大早，把前段日子四处奔走备好的东西从仓库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西别院几个大点儿的孩子知晓每年这个时候的传统，也起了个大早。哼哧哼哧三个两个或搬或抬，把东西装上门外的马车。

　　章十音抹了把鼻头上的凉意，站在院子中抬头看了眼厚重的天空，得，今儿又落雪了。和孩子们把东西都装好车，叫住楚玉婻，从第一回见他至今已经过四年多了，当初又黑又瘦的小黑泥猴已经长成了十五岁的白净少年。

　　拍了拍楚玉婻肩膀上的落雪，又拢了拢他的衣襟，章十音开口先吐出一阵白雾：“去叫醒弟弟妹妹们，今早伊娘煮了酒酿小丸子，吃完了都在别院厅里等着我，看着小点儿的孩子别玩儿火盆。”

　　楚玉婻微微抬头看着这个一身黑衣的俊朗男人，每一刻都在感恩老天爷让他遇见他，每一刻都在感恩章十音带他回家：“大哥不和我们一起吃早饭吗？又要上哪儿去？”

　　章十音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我去奶孩子。”

　　西别院门口一个男人戴着黑纱斗笠，冻得通红的手里牵了一匹枣红骏马，似乎在等什么人。马儿感应到了人来，打了个响鼻。章十音冲魏燃舟露出标准笑脸：“得，我又多耽误你半柱香了。”从怀里拿出一双尉，扔到魏燃舟怀里：“伊娘怕你手冻，给你做的。”

　　魏燃舟从来都不喜欢章十音的笑容，用他的话来说，‘你看倒那娃儿在笑，等哈儿马上拿菜刀砍你龟儿’。每每这时候王与川总是替章十音鸣不平：“怎的？你若能一笑让花街诸位女子为你倾倒，无人管你笑成什么模样。”无声翻了个白眼，魏燃舟翻身上马，还是在章十音带笑的目光里戴好了尉。

　　“且通知南别院的管事带孩子们去先前定好的地方布施，西别院安排妥当了我也会过去检查的。东别院的都不是小孩子了，让他们自己按照往年流程走。”章十音一拍马屁股，马儿嘶鸣一声便冲了出去，始作俑者带笑的声音喊道：“路上注意安全！”

　　只听闻魏燃舟一边御马一边喊：“姓章哩等老子回来打死你龟儿！！”

　　章十音送走魏燃舟后回到厨房提了食盒，大步流星地走去“育儿房”。路上遇到三五个孩子不是要抱抱就是要亲亲。章奶爸抱完亲完又裹紧了孩子身上的衣服，揉了揉旁边大孩子的脑袋才催促他们去吃早饭。

　　终于到了育儿房，章十音先是敲了敲门，听到屋内有细微的声响才将门打开踏了进去。昨晚炭盆里的炭火到早上已经熄灭了，房里只剩些余温。一个模样漂亮的少年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床沿，黑葡萄似的圆溜眼睛中丝毫没有神采，整个人像迟暮的老人一般死气沉沉。章十音看了他一眼顺手把门合上，食盒置于桌上，把小少年塞进了被子。

　　章十音请人做了张轻便小巧可开合的木桌放在床上，把食盒里的酒酿丸子拿出来放在桌上，还徐徐冒着热气。除了酒酿丸子还有一碟卖相精致的蛋卷，是章十音请伊娘为这孩子单独开的小灶。

　　“可以自己吃吗？”章十音从进门那一瞬间就带上了笑容，此时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过了一会儿，少年才明白章十音说的话似的，慢慢抬手拿起勺子，动作有些机械地进食。

　　章十音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开门喊了声某某的名字，不一会儿那人端着一个炭盆，臂弯躺着件暗红色莲蓬衣。帽子上整了一圈儿雪白色的皮毛，海棠暗纹的缎面，似是女儿家穿的。

　　拿过莲蓬衣章十音对小厮道：“去饭厅让玉婻公子监督孩子们好好吃饭，且让柳霜跟在一旁注意别让他们调皮捣乱。”小厮点了点头将冷掉的炭盆顺便端了出去。

　　转身向走去床头的架子上拿衣服去烤热，瞥见少年吃了半天，一个糯米丸子没吃进去就罢了，米酒尽数流到下巴和锦被上。章十音将少年的手摁下来，从怀里拿出手帕替他擦干净，这孩子还是离不得他。章十音把温热的糯米丸子递到少年嘴边，眼神中才微微有些光，这才慢慢开始吃。喂了大半碗，章十音一边和少年说话一边吧蛋卷分成小块喂给少年。

　　“今天吃的挺多，等会儿和我出去走走吧。”章十音把东西收拾好，拿着衣服放在炭盆旁边烤，差不多暖了一边帮少年穿衣裳一边道：“昨晚和几院管事商量今天的布施内容，人多嘴杂聊的晚了些，我回来时来看过你，已经睡熟了，便回了自己屋子。昨晚可有听到落雪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虽说章十音是个二十有一的儿郎，但替孩子梳洗打扮这些事儿做起来比当了娘的女子还胜一筹。三五下用缁撮束好发髻，再系上莲蓬衣，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章十音满意地点点头，左手提食盒右手牵孩子，今儿总算能出门了。

　　到了正厅，八九个大小萝卜头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三两聊天，一见到章十音，都似见到主心骨似的一窝蜂都围上来了。身旁的少年不动声色地往章十音身后退了半步，下意识攥紧了章十音的手。

　　一旁的柳霜看章十音走进来，立刻迎上去拿走了他手中的食盒，见此情形露出点点笑意。

　　“今早的酒酿丸子都吃了几个呀？”章十音一手握住少年，一手挨个掐了掐年纪偏小的萝卜头们。

　　年纪最小的竹音才三岁，一上来就抱着章十音的腿，伸出四个白藕似的指头：“哥哥，竹音吃了四个！”六岁的齐藏似乎不甘示弱：“哥，我吃了五个呢！伊娘做的丸子好好吃！”几个小孩儿七嘴八舌的报告着自己的成绩，大家对章十音似乎格外依赖。

　　“好，现在听我一言。”章十音打了个响指：“三日前我说过今日一早要去布施，每个人今早都做得很好，一人奖励一个拥抱。抱完就要坐马车上城隍庙啦，今天柳霜，荷卓与醒橘三位姐姐会一直和我们一起。”即便章十音是个单身男人，但对待孩子起来那是一套又一套。

　　孩子们迅速按年纪大小站了一条，章十音松开少年的手倒是先抱了抱他。大手轻拍了两下少年的背说道：“尚且年纪轻便是要活泼些。”松开后复对他道：“你同我一道，在一旁站一会儿。”

　　少年蜷了下手指，心里似觉有些熨烫。

　　章十音腰还没弯下去，竹音一下子就跳进了他怀里，半是撒娇道：“我想和哥哥坐一辆马车~”软软的声音在耳边荡漾开，章十音深觉逗趣，这小屁孩儿还学会撒娇了：“今早哥哥亲了竹音，还有很多人没有哥哥的亲亲，是不是不公平呀？”

　　竹音听闻立马松开章十音，装模做样道：“哎呀哎呀哥哥不说了！我和醒橘姐姐去坐马车了！”众人皆觉好笑。

　　“齐藏今天要看好弟弟，拿出哥哥的责任来。”
　　“秋秋今早的发髻是自己挽的吗？比哥哥挽的好看。”
　　“小林子今天得给玉婻打下手啦。”
　　“蔓丘都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还要抱呀？好好好~”
　　......

　　辰时六刻钟，西别院各位总算乘上马车前往城隍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