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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师明夜(一) ...

  •   碧水荡漾,寒潭呜咽。
      苏飞刚想绕过池石一探究竟,却听得“哗啦”水声,一个高瘦的黑影从石头站了起来。
      “对不起,”苏飞后退几步,尴尬万分,“我……我只是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那黑影低着头,默默走向岸上。
      苏飞听到一股很长很长的呼吸声,长吸,呼出,复长吸,仿佛在压抑着胸中激烈的情愫。
      师明夜就这样低头从他身边走过,一声不吭。
      苏飞看着他孤独的背影没入那无边夜色,兀自出神。

      青松下,一张茶几,一壶春茶。
      两个中年男子相对而坐,一个沉稳蕴藉,一个孔武有力。两人正是雁荡派的大小师父,“肠断”萧朱,“灭影”荣柯。
      萧朱看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雁荡弟子下榻的客栈:“我知道今天肯定有两张床是空的!”
      荣柯大笑:“——一个是江渚,一个是师明夜!”
      萧朱颔首:“大前日试剑大会这一组中,江渚第三,师明夜第七十五,其余雁荡派弟子尽数覆没,明天定有一番苦战。但是两天前江渚却跟掌门告假,说娘亲在舒州附近,来时仓促不曾去看,现在倒想回去吃娘做的菜!”
      荣柯叹道:“我要是他,就会等大会结束后再去探望。”
      “谁知道呢,江渚想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萧朱啜了口茶,“可是练武时没有人比他更专心,玩耍时也没有人比他更疯狂。而师明夜……”
      “师明夜今天被云酩派暗算,左手经脉尽断,虽然赢了,但是按照大会规则,伤成如此,已经没有再比下去的必要,”荣柯苦笑,“但是这孩子倔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根本不睡,就去练刀了。”
      萧朱道:“我记得他是左撇子?”
      “不错。如此看来他根本没有赢的可能嘛。谁能用一天的时间把右手当左手使唤?再比下去就是丢了雁荡的脸,掌门夫人不会让他去的。”
      萧朱道:“师明夜的压力太大。很多人都晓得他是师啸雨师大侠的儿子,等着看他如何再现昔人风采。师明夜曾用一年时间练完了寻常人两年才练成的‘三十六陂春水诀”,羡慕的、嫉妒的人多了去了,所以等着看笑话的人倒也不少哩。”
      荣柯脸色转沉:“你意思是师明夜是方仲永了?”
      萧朱冷然一笑:“不,师明夜是天才,又是个肯下狠功夫的天才!只是如此高徒在雁荡派——”
      “你醉了!”荣柯沉声道。
      他们现在是在喝茶。
      萧朱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师明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带着他的刀。
      那个十四岁的少年轻手轻脚地把佩刀放在案几上,褪了被汗水湿透的衣衫。客房里鼾声如雷,他本不必这般小心翼翼,但他一向是担心打扰他人惯了的。
      今夜需要休息的人本该是他。但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拿了他的脏衣服和几个火折子,又出去了。
      夜晚的竹泪河分外寒冷,师明夜在河边闷声洗起衣服。即使明日就要去打那场不可能赢得擂台,也不可能改变他钟摆般严格自律的时间。
      生活虽然枯燥,但好处就在于可以扎扎实实地做事,一分一秒都用在向目标前进的道路。
      星光黯淡,关河冷落,水面上映着一个少年苍白的脸:
      浓眉,好似因为火光暗淡看不清楚而微眯的眼,密密的睫毛,很安静的样子。连日不眠不休在眼下投了袋熏了黑圈,眼中几抹血丝在黑暗中闪亮。直挺的鼻梁,抿紧的嘴唇,每一个器官都勾勒出坚毅执着的线条。
      水面突然被照亮了,那光芒像莲花般绽放在水面上渲开。
      水上映出朦胧的影像,一身白衣的江渚挑着盏莲花灯,站在他身旁。
      师明夜转过头冲他笑了笑,低声道:“谢谢。”
      顿了顿,他没有问他为何这时方回,却道:“我很快就好了,你先回去吧。”
      江渚露出失望的表情,转而一笑:“你居然没有被我吓到!算了!我不急,给你打个光,等下我们也好一起回去——你的火折子都快灭了!”
      师明夜不再说话。寥寥星空,只听得见潺潺流水,捣衣声响。
      “伤好没有?”
      师明夜点头。
      “你知道明天跟谁打么?”
      师明夜摇头。
      “阴九疑,就是那个阴老鬼的崽子。”
      师明夜没反应。
      “阴九疑用的是淬了“噬魂”的金杖,据说是一百八十斤重的好家伙!我倒要看看这小崽子怎么把它拉到场子上的!”江渚说着比划起来,一脸兴奋,莲花灯明晃晃地闪。看着闷声洗衣的师明夜,江渚眼露担忧之色,又问:“你真的好了吗?……再说师娘不会让你去的。”
      师明夜站起身来。
      “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他真的“很快”洗完了衣服。
      江渚看了他一眼:“好,我们走。”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个人的影子被莲灯拉得好长好长。
      “你明天真的会去吗?”江渚问,这个问题他问了不下数次。
      师明夜一直不怎么说话,江渚转身欲上楼时,他突然道:“是一定要赢!”
      他的声音不大,江渚急于回房休息,竟没有听到。那声音虽然小,但是却有一种异常的兴奋,一种对胜利的强烈欲望。
      但是他没有听到。
      其实不止是江渚,雁荡派上上下下,都不曾想到明天他会不会赢,只是想着他会不会去。

      五更的时候,雁荡掌门古寒重一大早便起来练功,于是就在天井中央看到那个黑色的孤影——他最讨厌的颜色。
      但是他还是笑着走上去:“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
      师明夜满眼都是血丝,就像是赌命的酒鬼。他低着头,闷声不吭。
      他不是起得早,是根本没有睡!
      在接近黎明的那两个时辰里,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拔刀、拔刀——再拔刀!
      他的左手已经开始化脓,透出的红血被雾气凝出了黑。
      “你是想问我让不让你去?”古寒重的语气有一丝不耐,“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的伤没有好,去的话也没有用。”
      师明夜把头低得很低,但他说话了:“……我一定要去…!…既然已经赢了,为什么不能去……我不害怕……不会丢了雁荡的脸……不会强撑……”
      “高手过招,一招胜负,出了事被抬下来,我倒赔得起?”古寒重哼了一声。
      师明夜突然抬头,一字一句道:“——我就算输,也要走下来!”
      古寒重从来没有发现师明夜是那么的令他厌恶——就像是那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师啸雨一般!

      试剑大会,豪杰满座。
      江渚一个回剑,日光折射出光华万千。
      今日他的对手是“惠山一剑”朱允。
      但是擂台上的两人出手却分明显出浮躁。江渚的剑花越玩越急,犹如白练横飞,朱允大汗淋漓,招架不及,反到被剑上旋光刺得两眼发黑,几欲昏厥。
      ——这柄逝川流光剑,果然名不虚传!
      只听得见背后众人惊呼,对方擂台上的鏖战在逝川流光剑上一闪而过——师明夜,你不要命了?!正念及此,他右肘传来一阵刺痛,竟被对方乘虚而入。江渚心下一乱,知道不多久手肘就会肿起来,剧痛难忍,到时局势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胜败本是无常,若不尽心尽力,恁谁都会输。
      江渚向旁一闪,敛气定神。
      朱允看到江渚的神情,心慌起来——他知道江渚只要认真起来,什么都不能入他的心。
      他必须快攻,不给江渚恢复优势的机会!
      “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江渚长啸一声,回剑,猛然俯冲,直刺他肋下,长剑像是直接窜了过来,“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
      “春容舍我去。秋发已衰改。”
      “人生非寒松。颜色岂长在?”
      “吾当乘云螭。吸景驻光彩!”
      长剑当啷落地,江渚振衣长揖。朱允还在出神,眼前目不交睫的似乎还是那片浮光掠影。
      后面的擂台,这时也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
      江渚心里一震,猛然转身。
      残阳如血,一个瘦高的黑影背朝他站立。鲜血,自他左手中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喂!师明夜!”江渚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师明夜像是很久才转过身来。江渚正朝他竖起拇指。
      但后来他却像被吓住了般。
      斜斜的深痕,断了眉,烂了眼。
      师明夜朝他笑了笑,很快又低下了头,一步一步地从台上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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