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命运苟且的我们》伊逢

4、第四章

　　chapter 4:
　　从城北摄影棚回到温晴潇的住处用了大概一个小时，路上因为晚高峰堵的水泄不通。温晴潇住在一个迷你公寓里，一室一厅，甚至是北方罕见的北向房，所以光看这不见日光的白的发灰的墙就能猜到月租价格。好在楼层不矮，白日里唯一能收到阳光的西面小外放阳台能看见江霖市的夜景。
　　温晴潇进门，不耐烦地解开鞋带，踢掉鞋，把包扔到沙发上，直扎进洗手间，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捧起一捧水来，哗的一下冲自己的脸浇去。水珠顺着她的脸颊的轮廓滑下，像是在立体勾勒她的面容，又像是一条条流淌的河，在她的下巴的三角洲汇在一起，坠进幽深的下水管道。连着泼了两三捧水，温晴潇这才抬起头，从镜子里面端详自己。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回家以后先洗一把脸，对着镜子发一发呆。忘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也许高一高二，但实在记不得具体时候了。
　　每当温晴潇端详镜中的自己的时候，她一般会观察她的眉毛是不是该修理了，她的黑眼圈是不是又出来了。她每一天下来都会感到眼睛疲劳干涩，于是乎会闭上眼睛，眼珠在眼皮底下顺时针逆时针各转两圈，然后离开洗手间。可今天她抬眼看着镜子，她却只仿佛看到宋白杨的脸，那张迷人的，灿若星辰的脸；她不敢闭上眼，因为闭上眼他的倒影在黑暗中就会更明显，她就只能瞪大着眼睛，一遍遍试图将这种对自己而言十分危险的想念拿走。
　　岳芝筱在拍摄的时候，一个空档和温晴潇正好撞上且相向而行。她们经过彼此时，岳芝筱捡了时间漏掉的这一拍，在温晴潇身旁小声但挑衅地说：“欢迎回来。”还是媚到酥骨的声音，却令人汗毛都倒着拔起来，然后像玫瑰荆棘一样反扎进肌肤里，或像从高空中飞速坠落，掷地有声，粉身碎骨，却不见自己支离破碎的骨架，只有一片恐怖的血肉模糊。“抽筋拔骨”，也不过如此了。
　　这很明显了，是她故意的。温晴潇想。“那便有劳了。”她对岳芝筱说。
　　趁着自己灵光还乍现着，温晴潇软在沙发上捧着电脑编辑着自己的文案。也没出去多久，却都不知道在国内该怎么写文案了，实在不想很随意的写一些东西，不是怕宋白杨看不懂，而是怕宋白杨还是能懂、一下就懂，这就让自己费劲巴拉的躲避与出逃变得毫无意义。不过就是不想再在同一个世界里呆着罢了。那个世界是地狱。
　　她在屋里，没有开灯，只留着一个小灯，窗外的灯红酒绿足以把屋里的轮廓照清楚。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头，却没有在高处的不胜寒，人潮像一窝一窝的蚂蚁，窸窸窣窣、吵吵闹闹地攒动着，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只是凭着自己对猎物的嗅觉，把鼻子交给气味，被牵着走。每个人都像一个被栓着麻线绳的木偶，脸上的笑脸表情是一色的，似乎是一个工厂制作出来的，出厂的时候还忘记了清理一下机械痕迹。每个人都拙劣，每个人都觉得别人拙劣，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不拙劣。
　　宋白杨轻车熟路地穿过着些巨型蚂蚁，来到一个酒吧，名叫“Star Place”，意为“恒星位置”，在江霖市算是黑夜里最热闹的地方，人们戏称“江霖市宇宙中心”。今晚有个活动，一支最近很热门的摇滚乐队要来驻演，所以宋白杨绕过了好多品尝美男的女人的目光才绕到了大吧台。
　　他在吧台前坐下，对吧台前低着头的一个女人说：“一杯martini，干威末，钱算在宋白荞账上。”
　　女人抬头，用她那双和宋白杨长得极为相似的眼睛瞪了他一眼，绰起一块白色的酒杯擦布冲他糊了过去：“少在这不要脸了，我该你的啊请你喝酒。”
　　“姐，你的就是我的，你说我跟我自己客气干什么啊，快点儿的。”
　　“你这都几顿霸王酒了，我这是酒吧不是酒庄，酒桶啊你这么能喝，给你姐留条活路吧，还得吃饭生存呢，总监先生。”说着给了宋白杨递过了一杯酒。
　　“姐你真好。”
　　“别觉得我好，小心我给你刻意反之，让你体会到真正的姐弟相残。你不是以前不怎么喝酒吗，这两年怎么回事儿啊？”
　　宋白杨不回答他姐姐的问题，只是转头看着舞台那边又问道：“今天是Long Live来表演吗？门口看见海报和传单了。”
　　“对，是少恬她们。是真的出息了啊，这帮孩子。”
　　宋白杨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宋白荞，晃着酒杯里的液体说：“姐我告诉你个事儿。”
　　“说。”
　　“温晴潇回国了。”
　　“是嘛，你怎么知道的，她联系你了？”
　　“没，我在杂志收简历的邮箱里看见她的简历了，我就直接让她来Fever了。”
　　“不是吧，她还真不拧着、愿意去你在的公司？”
　　“不知道，我一开始没让她知道我在那。”
　　宋白荞双手抱胸，眼神无奈，说：“我猜猜，你铁定跟王叔说了不少好话吧，你还把她放到你的部门这里。对不对？”
　　“不是我放的，她专业对口。”
　　“那你怎么着，离这么近肯定不久就要见着，你想好了吗，万一尴尬怎么办，万一人家还伤心怎么办？做事不过脑子啊，你别告诉我你都没想过要怎么面对她。”
　　“······我不是没有想过，我想过无数次，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今天她刚入职，就已经见到了。”
　　“嚯，那有够尴尬的。”宋白荞说的没错，十分尴尬，“那有没有说什么？诶不对我想什么呢，换了谁经历过那种事儿，不管多久她都不会搭理你，碰上脾气大的我们还得凑钱给你买坟地呢。”
　　“我知道我错了，当时太愚蠢。”
　　“你还知道呢，那时候你好歹也是二十几的成年人了，想事儿还跟小孩儿似的。”宋白荞说着看了看表，抱怨道，“这都几点了，还不来啊，一会儿人都跑了。”
　　与此同时，酒吧的后门开来了一辆面包车，上面全是改装过的痕迹，车保险杠上各种滑板贴纸。车上下来四个少年，把鸭舌帽的帽檐压的低低的，扛着、推着他们的一个个黑箱子，悄悄地溜进后门。
　　“白荞姐，乐队他们已经到后门了。”一个男孩小跑到吧台旁，对宋白荞说。
　　“可算来了。宋白杨你自己在这儿呆着吧，我去伺候大明星了。”说着离开了吧台。
　　是啊，他们已经从地下乐队成大明星了。
　　舞台那边的灯光打了出来，台下掌声雷动，欢呼声沸腾。

　　“我们，就不自我介绍吧，我们的唱片公司比我们宣传的更好。”台上，站在主唱位置的女生扶着麦架说。台下一阵掌声和欢呼声，让台上的四个人忍不住笑，或害羞或得意。
　　“今天是我们乐队成立的六年的纪念日，大家都知道我们之前是个地下乐队，我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就是我们两年前表演的地方，所以······”女生笑着顿了顿，等着台下的应援口号渐渐弱下去，“那我们不多说了，开始吧。”四个人自信一笑，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摇滚乐点燃的气氛是爆炸般的，尤其是在live的时候。就在那么一瞬间，整个酒吧便充斥着那种金属吉他所抖落的璀璨星河，和鼓点和电子琴键交错编织的海啸一样的梦。宋白杨和温晴潇都非常喜欢摇滚乐，学生时代，听的都是些充满着叛逆的浪漫的歌。现在仍然喜欢，可惜再怎么热烈却也只能羡慕它的热情了。
　　但是他们这四个人，哪怕是已经过了六年，看起来还是当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似乎当年的风波丝毫没有对他们有任何的影响。可是就算没有被影响，他们自那之后却再也没有过联系。雁过了无痕，伤疤也有一天是要愈合的。
　　他们都已经向前看了，都有各自精彩的生活，自己还在这样使劲地去弥补挽回，自然是内疚到极致了。
　　而她究竟是向前看了，还是仍然介意啊。
　　猜不透。人果然是复杂的，尤其是伤痕累累的人。

　　第二天一早，杂志社。
　　写字楼的石砖地板反着光，电梯口人一如即往的多，光映在地板上能看见他们清楚而又错综复杂的脚印地图。温晴潇因为昨天晚上写文案写到有点晚，又喝了点酒，今天早上起的比平时迟了一会儿。又碰上时机不巧，自己到电梯跟前的时候人已经很多，自己只能在最外层等待。
　　“早上好啊，温晴潇。”宋白杨回头，对她说。
　　“······宋总监早上好。”真是的，我还没有想和你说话。
　　周围的人很是诧异，宋白杨出了名的冷淡，从他还没当上总监还是个小编辑的时候就不是很爱和生人说话，竟然对这个新来的人这么热情。
　　他们互相交换一下眼神，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收到你发的邮件了，你发送的时间也太晚了吧，都已经凌晨了。”
　　“写文案不是我的本职，宋总监让一晚上赶出来我只能尽快。”
　　“啊，不好意思啊，我没有想让你休息不好的。”
　　“您已经这么做了。”温晴潇笑得很勉强，很嘲讽。周围的旁观者的震惊程度又一次上升，他们没想到温晴潇对宋白杨的态度竟然这么差，仿佛温晴潇才是总监，而宋白杨更像是······“舔狗”？
　　在这个尴尬的当口，电梯已经下降到了一层，人像开了阀门的水一样涌进去。温晴潇在快要挤进电梯的时候，突然旁边的又来了两三个男人，看得她有些走神，因为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撞在她的大脑皮层上，她的思维已经从电梯情景跳转到这个人身上了。
　　中间那个，李子桐？是他吗？好像啊。
　　宋白杨看见温晴潇的神情，扫了一眼那个人，一只手撑住电梯的门，另一只手吧温晴潇拉进电梯。温晴潇被拉进来差一点踩到宋白杨，鼻尖磕在他的锁骨下面一点的位置上，宋白杨身上是那种清淡的茶叶的味道，肯定是早上喝了茶，很浓郁的那种。早上起来喝茶？光泡茶就得至少半个小时吧，那得起多早啊，是习惯好还是没事闲的？那也不要和自己的睡眠过不去啊，早上多睡几分钟世界就是自己的啊。温晴潇想。思路又跑偏了，但她的近距离警报还是响了，于是稍稍往后退两小步，与宋白杨保持了十来公分的距离。
　　电梯旁后来的那几个人也进了电梯，温晴潇回头，看着她觉得熟悉的那个人，在一个空间里看得更真切了。她更确定了那个人是李子桐，非常惊讶地看着他，而他也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什么波澜。宋白杨轻轻揽了一下温晴潇，说：“小心点，别离门口那么近，危险。”
　　近距离警报一直急切地鸣着，李子桐的出现也吸引着温晴潇的注意，自己还要留意不能被门挤到。活着好难。温晴潇想。
　　李子桐和宋白杨对视了几秒，然后电梯的超重警报也响了，他看看宋白杨，又看看温晴潇，笑了笑，走了出去。
　　“抱歉啊李总，害你错过这班了。”宋白杨在他出门时说，语气倒是一点也没有抱歉。
　　李子桐转身，正对电梯门，剑眉微微一挑，凤眼闪过一丝敌意，笑着说：“没关系，先来后到，抢是抢不得的。”
　　话音刚落，电梯门就关上了。整个电梯里的人都在回味刚才那个情景，对话不多，但除了温晴潇和宋白杨，没人全部理解这几句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