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入岸》长望有岁

6、伪装

　　来者行得慢条斯理，没有一丝慌张，给人一种就算我嘴上说着迟到可偏要走得再慢些的错觉。

　　墨蓝色的腰带上刺绣着精致的竹叶图案，腰旁独出心裁地挂了一个续着流苏的紫金香囊，穿着却还是极为素净，纯白的外袍一尘不染，更衬得身量修长。手中持扇，手指纤长而干净，食指戴着一个圆润通透的绿琥珀扳指，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

　　光是这身看似低调却又不失品味的穿着打扮，祝隐临便知来者身份不简单。

　　果然，世子那边的人还是来了。

　　祝隐临再见沈涣弥，万万想不到竟是现下这番情形。
　　“你…是？”昨日市井初见，祝隐临戴着面具，沈涣弥自然不知遇见的人便是眼前这位看似纨绔的护国使。祝隐临自然也不会冒昧说出他的名字，便假装不认识。

　　“在下是沈涣弥，是洛予世子身边的伴读，今日世子为公主准备了一份薄礼，可临时突然有要事缠身，只好由我送来，请护国使转告公主，事出有因，切莫责怪。”沈涣弥的谈吐间总有一种文弱书生但又偏偏让你无法抗拒的魅力。

　　祝隐临看着眼前这人银色发冠高高竖起，耳畔的几缕碎发安静垂下，再多的刁钻诡计都不想使出来了。

　　“既然是世子送的，那木柚你就先收下直接送到公主房里去吧，我就不看了。”祝隐临一个眼神示意让木柚接过沈涣弥手中的礼盒。

　　沈涣弥给了礼盒，上前走了几步，稍微弯下腰，打开折扇，遮在他和祝隐临之间，轻声说道：“世子说了，公主初到柳浮城，要是觉得宫中郁闷无趣，自可来望浅阁找他，寻到机会便可一起出宫游玩，望护国使大人告知。”

　　两人凑得极为近，祝隐临隐约可以听见他说话间的平缓的呼吸声。两人的窃窃私语，旁人看来，倒像是在耳鬓厮磨，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说完，沈涣弥不等祝隐临回答，便又快速站起身收回折扇，“我今日替世子来的目的都已经完成了，那在下就先告辞。”

　　“沈公子慢走不送，改日…我祝隐临定当登门拜访。”祝隐临回答的时候愣了愣神，好似还在刚才的片刻接近之中。

　　沈涣弥拱手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出了垂明阁，沈涣弥才暗自细想刚才的经过。这一切也太过寻常，也太过不寻常。

　　洛予不是有事，而是不愿来，可今日宫中的人人都知道该去垂明殿送礼。如若自己这个做未婚夫的真没有点什么动静，传出去还以为他一个大男人不待见运到而来的一位姑娘家家。更重要的是，晋国会怎么想，城主会怎么想。

　　所以，才随手拿了点上次出宫买回来的梨花糯让沈涣弥送了过去，送的是什么东西则没那么重要，人家又不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而是堂堂一国的公主，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只要走个送礼的过场，礼数齐全便好。顺便再捎上两句自己愿意同她往来的客套话，料谁还有闲话可说？

　　只是，沈涣弥今日并未见到公主，倒是那个看起来不怎么正经的护国使在正殿坐着。

　　殿上众人虽多，可谁不是敛声屏气，气氛十分诡异。

　　沈涣弥虽只与他说过几句话，可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绝非善茬，不可不小心。
　　况且暗理阁的失窃，寻无线索的玉佩来源，城主的谨慎揣测，好像无一不在警示着沈涣弥柳浮城即将风雨欲来。

　　前路的未知压得他喘不过气，沈涣弥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就像自己打小从记事起，见别人家的小孩都是有父母牵着手长大，而自己好像生来便是一个孤零零的人，丞相府的框框矩矩很多，六岁的他犯了错就被罚跪在祠堂背家规，说是家规，可这偌大的丞相府哪里是他的家呢。

　　自己不知道该跪多久，也不敢去问那不苟言笑的丞相大人，更不敢去求见着那些整日涂脂抹粉的姨娘们，回应他的永远只有那把冰冷的长鞭和冷眼相待。

　　他无数次地想过要离开，可是这天底下他能去哪儿，无父无母，孤身一人。

　　他很羡慕沈洛予，一出生便是世子，被众人眼里爱心里疼，拥有理所当然的宠爱和优待。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就连住在这丞相府，自己姓氏也是沈，都像是捡来的。

　　洛予虽有富贵少爷的脾气，可是心眼还是很好的。俩人相处得来，洛予也看他极为重要，要不怎会让他成为自己的伴读。要知道，入宫求学那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十九岁便得到了城主柳追熙的赏识和信任，得以掌管暗理阁，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更是作为丞相一党安插在城主身边的眼线，不为别的，只为丞相府对他这二十三年来收留。

　　不知不觉，一路沉思的沈涣弥已经走回了望浅阁。

　　洛予正在檐前逗着他前段时间刚托人从市集上买回来的鹦鹉，这鹦鹉一身油亮的花色羽毛，五彩斑斓的。洛予对这鹦鹉爱不释手，给它取名叫学舌，希望它多学一点人话，无聊的时候，一人一鸟互相说说话，这鬼点子也就他能想得出来。

　　洛予正玩得乐呵，余光瞟见沈涣弥从前门回来了，便停下手中的喂食。在旁边放着的水盆里一边洗干净手，一边拖着声音问：“怎么样？那晋国来的公主好看吗？有没有琉随好看？”
　　语气里全是好奇。

　　沈涣弥不想理他，“你这么想知道人家长什么样，自己又不过去看看，那垂明阁就在不远处，现在过去说不定公主也就刚刚出来。别一天到晚瞎逗你那只丑不拉几的蠢鸟玩儿。多去你那未婚妻处走动走动才是正事。”

　　“我说沈涣弥你什么意思？学舌好歹也是一只纯种的花色鹦鹉，我花了大价钱，拜托了那贩商好久人家才答应卖给我，怎么到你那就成了一只丑不拉几的蠢鸟”洛予最见不得人家诋毁他心爱的鹦鹉，又听见刚才沈涣弥那一顿贬低，气不打一处来。

　　“说正事吧，我没见着鹤漱公主，只见着了晋国的护国使。”

　　“护国使？那人是不是姓祝？”洛予反问。

　　“是，好像叫什么祝隐临。一副吊儿郎当的做派，哪有堂堂一国护国使的样子。”沈涣弥不屑地回答道。

　　“你可别小看人家，才二十五岁便是护国使，他要是真的不学无术，没有些能耐，那位子一般人能爬得上去吗？”洛予这话说得不无道理，沈涣弥觉得，不管祝隐临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都要找个机会试探试探再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