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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玉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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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
宋安媺斜倚了贵妃榻信手翻着书。
宫女春和端了一盏灯进来劝她:“天色晚了,娘娘也该点上灯了。”
宋安媺一怔,如花般的容貌映着烛光更显娇艳:“天晚了?又过去一天了?”
她搁下书,漫步走到窗台下,外头果然已经昏昏沉了。
春和眼中骤然一酸:“是呢,又过去一天了,娘娘用了晚膳就能歇了。”
从窗台外望去,宫人们如泥胎木偶般立在凤仪宫宫门,宋安媺蓄的长长的指甲划过窗台,忽的一笑:“我还不如这些宫人是不是?”
春和垂了头,竭力让语气听起来欢悦:“娘娘是一国之母,岂是我们这些宫婢能比的。”
“一国之母?”宋安媺信步走到春和身边,正要说话,外头有宫人低声禀告:“陛下来了。”
屈烈来的很安静,他向来的习惯都是如此,不许宫人们大声通告,外边的人说这是陛下爱重皇后,不忍皇后被通告拘束,只有宋安媺明白,屈烈不可能让她安心的在凤仪宫。
宋安媺敛了容色,理一理鬓发,带了春和出去。
“陛下大安。”
屈烈并不客套,长驱直入进了她的内室,带点玩笑意味:“皇后在做什么?”
宋安媺淡淡:“臣妾刚刚在看书,春和来报用膳,正巧起身,陛下就来了。”
说着信手一指贵妃榻上的书籍。
屈烈眸色很深,低了头去看宋安媺脖颈上垂落的几缕头发,乌发雪肤,他的眸中幽深一片,“皇后好雅趣。朕看了一下午折子,也有些累了,不如咱们出去走走?”
宋安媺自然称好:“陛下能否稍候,臣妾理一理头发。”
一国之母,总要体体面面的出门。
屈烈却不允,他灼热的气息扑在宋安媺耳后:“何必呢?皇后头发凌乱时朕都见过……这几根头发随它去吧。”
宋安媺一凛,不再多言:“是。”
帝后二人携了手出去,并不带宫人,春和送至宫门,看那一对宛若璧人,心口却觉得闷得慌。
旁边有小宫女歆羡的说:“皇上待咱们娘娘真好。”
春和还未反应过来,斥责的话已经出去:“胡说什么!”
小宫女登时吓得两腿发软,“姐姐恕罪。”
春和唇角一抿,突兀的想起来初见宋安媺的时候。
那时候宋家已经败落,前些日子还风光无限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宋安妁在屈烈攻进皇宫时一杯鸩酒没了性命,宋安媺的父亲宋相也一根白绫吊死了,整个宋家的主子就只剩宋安媺的母亲和她的儿女。
宋安媺母亲裴氏和一双儿女进了大牢,唯有宋安媺,因着宋安妁死前让她进宫陪同,故而宋安媺是一直留在宫里的。
屈烈那时候忙着坐稳江山,无有空暇去管她,或者说,不想管她。
彼时宋安媺身上还有荆王准王妃的名头,待九王死了后就是戾王的望门寡了,宫里无人敢去管她,不过是每日一碗饭一杯水罢了。
春和就在那时候被屈烈派到了宋安媺身旁,一同去的还有景明。那时候的宋安媺形容消瘦,整个人瘦脱了相,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她靠着凤仪宫的凤榻,眯起眼睛看她们。
一眼就足够惊心。春和提了裙裾上前欠身:“宋娘子安,陛下令奴婢们服侍您去宣室殿觐见。”
出乎意料的,宋安媺连哭泣和惊讶都没有,她只伸手掠了掠鬓发,借着凤榻站了起来,颔首道:“麻烦两位姑娘了。”
那时候春和想,这就是名门宋家的气度么?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因为宋安媺早就知道,故而无惊无惧。
宋安媺从善如流的换上了她们为她准备的衣裳,又从善如流的随着她们去了宣室殿,且独自一人踏进了东暖阁。
春和并不知道宋安媺和屈烈说了什么,当宋安媺出来时已经站都站不稳了,可她还含着应有的笑意,说:“麻烦两位姑娘送我去一趟大牢。”
春和以为屈烈要发落宋安媺去牢里,心里还颇觉得惋惜,作为屈烈后来身旁服侍的人,她是知道宋安媺对屈烈来说意味什么的。
宋安媺去了大牢,却将裴氏和一双弟妹接了出来。她语调轻柔:“……家里是回不去了,陛下赏了一处宅子,你们就住在宅子里,弟妹就托付给母亲了。”
这话说得很不详,春和无来由的心里一慌,就听见传旨的声音。懵懵懂懂的随着宋安媺跪下,却是将宋安媺册为皇后的旨意。
一干人等都惊的回不过神,唯有宋安媺神色淡淡,俯身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峰回路转,春和以为好事多磨,这对年少时相知的男女终于能名正言顺的走到一起,可后来她才发现,宋安媺一日比一日的安静沉默,对什么都淡淡的,只有裴氏进宫请安时才露出点情绪,而屈烈对宋安媺亦十分奇怪,珍宝流水似的赏下来,人也来的勤快,更是六宫空置。可两个人,就是愈发的疏远,愈发的相敬如宾。
这么多年,春和侍奉在宋安媺身边,一开始的试探也变成了如今的心疼,整个凤仪宫数百位宫人,宋安媺也只和她说说话罢了。
而景明,早在几年前意欲爬上屈烈的床时,就已经死在宫里了,春和突然明白,为什么宋安媺歆羡她们这些宫婢,那是因为她们还有犯错的机会,还能去死,而她不能。
她只能为了母亲,弟妹,日复一日的活下去,日复一日的等待,等待夕阳落下。
夕阳正好。
御花园里风景正佳,宋安媺退后屈烈一步走在后面,二人并不说话,她看着宫裙拖在地上迤逦出的弧度,像是一场盛大的死亡。
屈烈忽然驻步,宋安媺险些撞在他身上,还未请罪就收获屈烈暧昧的语句:“皇后等不及要投怀送抱么?”
宋安媺面上波澜不惊,只道:“臣妾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如何能有伤风化。”
屈烈神色倏然淡下:“皇后果然贤德。”说着又反问:“你们宋家一族出了两个皇后,想来规矩也是很了不得了?”
“姐姐未被追封,且嫔妃自戕是大罪,宋氏不敢以姐姐为傲。”宋安媺屈膝答道。
“那皇后是否介意朕赐宋家一份殊荣?”屈烈伸手折了旁边一支玉兰比在宋安媺鬓发旁:“皇后入宫两年未见生育,不如朕抬了你妹妹进宫来,封了贵妃,生下孩儿也有你宋氏血统。”
“万万不可!”宋安媺扑通一声跪下来,鬓发堪堪擦过那支玉兰:“宋氏不敢奢求贵妃之位,阿姿蒲柳之姿不堪侍奉陛下!”
屈烈手势一顿,手腕用力将她拉起来,将玉兰插在她鬓发间,才淡淡道:“昔日朕也见过阿姿,并非皇后所言蒲柳之姿。还是皇后自己做了一国之母,就不愿提携你妹妹呢?当年你姐姐还提携你嫁给戾王,只不过未成罢了。”
宋安媺心下愈发惶恐,又不敢再度跪下,思前想后道:“臣妾可为陛下采选名门淑女以充后宫,阿姿是罪臣之女,宋氏已有臣妾得蒙天恩,实在不敢奢求过多。”
“好贤惠的皇后!”屈烈怒极反笑:“既然如此,朕就先将四妃册封,再将你妹妹册为美人,反正罪臣之女也无需多高的位分,这不是皇后所求么?”
说罢,屈烈拂袖而去。
天愈发的黑了,宋安媺还未回来,春和在凤仪宫宫门翘首以盼,自从屈烈登基后宋安媺就落下了眼疾,寻常视物不成问题,但天黑后走路就有些跌跌撞撞的,春和也不敢去寻,倘若帝后二人还在一起,屈烈岂非要疑心春和?
她只能咬了唇儿等,间或吩咐小宫人一句热一热晚膳,别让宋安媺回来的时候吃不上热饭。
夕阳低垂,从宫道远处终于看到一个纤细娟秀的影子,一手扶着墙往前走,春和松了口气,赶紧迎上去叫她:“娘娘。”
宋安媺神色很不好看,只淡淡答应了她一句,将手递给她扶着,问:“宫门下了钥匙么?”
春和看了看天色,答应着:“约摸是下了,娘娘有什么事么?”
宋安媺神色更加难看,若是宫门未关,拼着自己在屈烈跟前那点仅剩的情分,她也要打发人去告诉阿姿千万别进宫,可如今宫门一关,什么消息也传不出去了。
她唇角紧紧抿着,屈烈,屈烈,何苦如此折磨我?倒不如死了,也就看不见了。
春和小心翼翼扶她进了正殿昭阳殿,道:“奴婢服侍娘娘更衣用膳罢?”
说着宫人们鳞次栉比的排开,等着伺候她用膳。
宋安媺精神欠佳,不过随她们伺候罢了,进了内室换了件浅红色常服,春和觑见她发上玉兰,小心的拆下,问她:“奴婢把这玉兰花插在那个美女耸肩瓶里可好?”
显而易见的,宋安媺手势一顿:“随你。”
晚膳倒是有很多菜色,屈烈从不在吃穿用度上委屈宋安媺半分,一应用的都是最好的,有时进贡的好东西,屈烈自己还未用上,就打发内司送给凤仪宫,故而宫内宫外,屈烈都是爱妻如命的皇帝形象。
她心里存着事,用膳就提不起精神,春和布了一筷子八宝鸭给她,“娘娘好歹吃些,愈发清瘦了。”
若是平时,为了春和的好意宋安媺也会吃下,但今日她委实
半点心绪都无,吃了两口青菜就搁了筷子,道:“撤了吧。”
她漫步进了内室,春和看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连忙几步追了进去:“娘娘,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