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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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朴茶居的阁楼间晃过一重重檐外细雨，窗棂上方悬挂着两行风铃，远风来此一遭，铃声摇荡开，山谷的溪涧清泉也好似流过此地。
傅亭点灭了桌上的一炉香，她声音极轻，清亮而冷静，电话那头的人应和着她的声音只是一味的闷声点头。
“湖川街的生意都掌在程槐手里，我只是和大家一样在人手底下讨生活的外乡人。多大能耐办多大事，伍哥，我实在受不起您这么大的礼。”
她的话没说完就失了尾声，目光瞥向了阁楼下的青石巷子，随着那道身影一路而行，直到消失在了茶居门前。
电话那头的人一时摸不着头绪，这边的人已经挂断了来电。她的眼睛跟着这身影，心也是一样的。
那水绿色的裙踩着石板路上的雨水，裙摆掠过风荡开明丽的波浪。尤其是落入眼底这人纤细的脖颈和手腕，干净的透彻的，可看去到底又觉得这个人不是那般明亮。她的步履很轻，踏着小步子，一点点迈开。
女人的头发柔长，披下来落在肩头。额前细碎的发是不是沾染了水雾的湿意，她手腕抬起只稍稍撩拨几下。她今日穿了一双素净的矮跟凉鞋，极优雅的款式，既不张扬也不过于普通。
那柄伞是薄而明净的玻璃，她被笼在伞下成了一道瑰丽的影。天色不见晴，一连三日的雨水浸润着这座城也朦胧起来，这个人的样子也一同朦胧着。傅亭见她前来，应是为自己而来。
俞清来到这间茶室的柜台前，似乎已经有人打过了招呼，服务生先走过来，问了遍她的名姓确认了身份后才引着她向楼上的回廊尽头走去。
她并不意外这样的安排，早就知道了对方是位不俗的摩登女郎，不然也不可能牵绕着孟元梦里梦外都不得安生。
楼梯虽看似老旧，走起来竟很稳当。她一路而来飘忽不定的心思似乎也随着这茶室内氤氲开的清香宁静下来。她脚底穿的这一双鞋还是去年的款式，算是一份孟元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左不过都是拿他的卡去刷，自己再去挑选而已。
而今年的生日，还能不能过好也是未知数。她想，只要她低气一些，这日子总能过下去。
服务生只带她到这回廊一半的地方就做了手势请她往里面去，尽头是一间竹帘掩着的屋子，从外面看格局倒是要比其他间大不少。
她呼出一口气，摩挲着手包，将头抬起许多，眼睛里也映着明亮，可当步伐迈出去，离那方向越来越近，她的眼神就难免冷落下来，不再有什么温和的痕迹。
那竹帘被掀开一角，女人身姿轻盈，似与风一同闪进了屋子，而风亦掠过居室，她却定在原地，无法思量。脑海里本来深思熟虑过的言语都没了用武之地，她真成了孟元口中傻头傻脑的呆头鹅了。
傅亭的目光早就收敛回来，克制一般的看向帘下的人。她还坐在座上，抱着双臂，肩背的线条硬朗，露出的那一截小臂，这么多年她没放下强身健体的事，看着人极有精气神，腰身端的极正，与那重林里掠光生长着的白杨无二。
她的眉目生得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冷冷清清映着琥珀色泽，横眉浓丽看着倒是很显英气。傅亭的发不长，懒懒的扎了起来，落在颈后的碎发也就随它去。
她仿佛难得的这样笑开，就连眼睛也弯成月牙。傅亭起身，越出俞清几乎一头半的身高。
她见了这个人不自觉的笑了笑，说道：“俞清，早上好。”
俞清的裙被她自己拧出了一道勒痕，她目光探向傅亭的眼睛，澄澈一如年少时，记忆的关锁一瞬开解，她方觉得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看着如今的傅亭一步步向她走过来，这人像门前的柳遇着了春风多年未见竟已抽长成了如此亭亭模样。
可为什么？就是这样一个人要来破坏她的家庭？
傅亭转眼已步至她跟前，稍稍俯下身对上她的眼睛，继而一言未发，像是在这一刻要把这个人的模样再描摹一遍记在心里，眼神平静再看不出当年有过的热烈。俞清克制着自己才没能让自己走出这间屋子，她当然不能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傅亭引着她坐下，为她抽出藤椅，倒好一盏茶递到她面前。礼数周到，显得自己如同外来客。俞清叫停她还要熏香的动作，缓缓抬起头，压抑下心底涌上来的思绪，琢磨的话成了另一遭，话音落地了，她才在心里后悔。
“你勾引我丈夫，是为了从前的事来报复我么？”
俞清沉了沉心意，才敢说出这一句话，她见眼前人神色如常便更觉自己小人心肠。傅亭依旧不说话，她没有在花时间去拿捏语言的分寸，她从前不懂这些，如今面对这个人，她还是不懂，巧的是，这人锋芒愈盛，懂得用言语来伤人了。
傅亭好半天才摊开手，颇有些为难的回应着：“什么事？”她这一句几乎要逼迫着俞清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这屋子里仿若密不透风，连空气都包裹在傅亭从从容容的气氛里。
傅亭的手从桌面上收了回来，她想，这可太矛盾了。遇到这个人，本该是愉快多一些的，可是现在，她真的开心不起来。她开始怀疑自己这一步走得是对是错，孟元这个丈夫对于俞清而言，是不是真的很重要。
她看见俞清闪躲的眼神，从前眼睛里的笑没有了，又这样消瘦，许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如果一个人真实的拥有快乐，就不会这样的憔悴，这是妆容和衣着都无法掩盖的失落。
俞清并不快乐这件事，更让傅亭觉得难熬。她这些年辗转了很多地方，就是忘不了俞清的笑容。这让她在很多个日夜，觉得很高兴。
于是她开口道：“我对孟元并没有什么感情，我们只是…”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俞清打断，急切的像是要与傅亭了断，“那就好，我可以当做是你们玩玩而已，就是逢场作戏，我不会太介意，毕竟我们是要走一辈子的人。”她最后声音都有些抖，依然不敢好好看一眼傅亭。
她这话说的五分虚五分实，说出口以后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可笑。待她终于抬眼仔仔细细的看一看傅亭时，却为她面上的神色心头一动。
傅亭似乎是极力忍耐着什么，深深望向俞清的眼睛，她面容几乎是平静的，唯独那双眼睛，幽深的潭底泛动波浪，情绪太难收拢，俞清几乎要觉得自己是在讲述一桩绝情的案宗，而听者却陷入进这样的悲情里无法走出。
傅亭的笑脸转眼间便换却了冷静神情，接过她先前的话来，语气柔和又显得多少有几分热络。而她们这些年未曾见面，这样的情绪来得属实有些莫名其妙。
傅亭开口道：“那是当然，婚姻这么重要的事，能和一个人走到最后也真的不容易。这一辈子，也有几十年。俞清，仔细想想，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俞清看向傅亭真挚的目光，那仿佛是什么深远的漩涡，她只看过去一眼，便担心自己会陷进去。她只敢借着喝着茶水的动作扫过一眼，从前的愧疚感蒙上心头，她不言语是因为她真的无法理清她们的关系。
茶水凉了些，她才放下茶盅慢慢说道：“傅亭，如果你恨我，我没什么话好说，我的确对不起你。可是我的婚姻，我不希望也不能允许它破裂，你放过孟元，就当是我求你，以你现在这样的条件，孟元实在配不上你。”
最后一句她说起来诚恳听不出来几分讽刺，可想想又实在是讽刺。
傅亭想为她再倒上一些，看到她几乎可以说是坚忍的眼神，就发觉这一盏茶实在烫手。她索性什么都不做，靠在藤椅上，双臂环在胸前，锁骨窝坠着一枚简单的银叶子，看上去那样轻而薄，就如同枕在她颈间的一片刀。
傅亭这次倒十分直接，话说的明朗，“俞清，那要是裂痕已经出现了呢？你要怎么修补它？又或者说，他配得上你么？”她半点笑容也挤不出来了，从前她在俞清面前，低声服软的那个一向是她傅亭。
俞清想时间真是奇妙，她与俞清差不多的年纪，可傅亭看上去就犹如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整个人像极了北方挂着雾凇的冬树。
她的话的确字字句句都戳进了俞清的心里，她很想甩给这人几句狠话或是撇给她一记眼刀，但太难了。
无论你是什么样的神色，什么样的态度，傅亭都只会轻飘飘的回应着，乱拳都打在了棉花上。你看不出来她是否在乎这事情背后的名声传闻，就只看得出这人的确在乎这一场会面。
两个人奇妙的都缄口不言，成了彼此对面的无声塑像。
这是一间格局不小的雅间，但空气仿佛凝结在此，檐外的风雨未停，风铃依旧和着外面的声响。
傅亭一直在等，可她见到了面，又觉得自己可憎。
她是个不常念旧的人，甚至说这些年宁愿把过往抛在身后，奔着前路而去，也不再管会是什么样的人生。
她想过的，无法舍下的，或许就是这一份情感。
世事最难预料，她也未曾想到，俞清此时此刻会就坐在她面前，窗外一帘秋日冷雨，壶中的茶尚温，屋中无声胜似有声。她想，什么都敌不过这一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