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简子言

1、第一章

　　在阳间与阴间的交汇处，有一条连通两界的道路，名曰往生路。这条路接迎所有在阳间死去的鬼魂，将他们送往冥府。而有时一些在阳间还有心愿未了的鬼魂，也会通过这条路到人间去，变成一缕不能见光的阴魂。而这样的事，在冥界是不允许的，向来身消命陨的魂魄是不能再往人间去的，只有转世投胎这一条路可走。
　　可往生路无人掌管，纵然派了人看守，鬼魂轻飘无影，穿人过物易于反掌，阴兵也是无可奈何。须有一道异于常人的法力约束才行。
　　为了这个心愿，几百年来冥王遍走六界，寻找这一特殊的法力。终于在某一日，他带回来一颗小小的树芽，宣告冥界，这便是将来掌管往生路的东西。他将这颗树芽栽在往生路上，它便自行生根，伸枝拔节，不消片刻便长成一棵足以将道路全部挡住的大树。它巨大茂密的绿冠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屏障，又有法力增持，泛着火红的金光，任谁也突破不过。
　　这棵树一落成，便再也没有鬼魂能往阳间去的了。虽则屡败屡试的鬼魂常有，但也不过徒费功夫罢了。
　　转眼间，已是六十载过去，人间一轮回，而对这棵无聊的树而言，只是枯燥乏味的六十年罢了。
　　这一日，又有一缕孤魂到往生路上来，树已经看也不想看，不像刚上任时还会好言相劝，如今已经麻木不仁了。孤魂走近过来，倒不曾硬闯，只是上下打量着它。一会儿望望它看不到头的树顶，一会儿低头看一看它盘枝错节的树根，嘴里还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那棵树啊……”
　　树听见他的私语，不耐烦的抖抖树叶，发出一阵窸窣声，用苍老浑厚的声音道，“阁下有事？”
　　孤魂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相望，道，“老树精不必多想，我已饮过孟婆汤，前世尽忘，不往人间去。”
　　“哦？”树停顿一会儿，道，“果然是个无相鬼。既然不去人间，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孤魂道，“我本该去投胎转世的，只是轮回路上鬼魂太多，暂时还排不到我。我便四处走走，不知不觉便到往生路上来了。”
　　树长叹一声，道，“也难为你，这阴曹地府有什么可走的？若说尚还能看一看的，也只有我这里了。”
　　孤魂听它赞许，心中舒一口气，不觉亲近几分，走到它树下，欠身便坐在了一棵低低的枝丫上。本想再说些话，不料树突然发怒，喝道，“谁许你坐在我身上的？”
　　孤魂大吓一跳，心中奇怪，这老树精什么脾气？方才还好好的。却不下去，只道，“老树精何怪？我一介鬼魂，又无分量，坐一坐又有何妨？”
　　树抖着枝丫，奈何怎么抖也抖不下去，气道，“你也知道你一介鬼魂，怎敢与我分抗？我是冥王钦点下的功将，掌管往生路六十载，哪个鬼魂见了我不拼命巴结，岂有像你这样没大没小的？”
　　孤魂笑道，“其他的鬼魂巴结你，是因为他们有求于你，希望你能放他们到人间去。我又不去人间，何须巴结你？”
　　树气的满冠树叶晃动不止，更兼金光也亮的厉害了，通黄的光将往生路照的如人间的正午一般。
　　不料孤魂又道，“再者冥王殿下钦点你不假，只是大家都知道，他替你了却一桩在人间的心愿，你拿此做交换，才到往生路来做一棵挡鬼的树。我说的对不对？”
　　树气极反笑，树叶也不抖了，收了金光，冷冷道，”你不仅是我见过最大胆的鬼魂，也是我见过最嘴臭的鬼魂！”
　　后一句时，声音忽然变得清脆明朗，宛如少年音。孤魂疑惑的朝后望去，见一棵粗粗的枝丫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着翠绿的少年。
　　少年跳向前来，与孤魂同坐在一起。他年纪不过十七八，身量纤细，唇红齿白，额头上还长着一双树枝模样短短的角。
　　孤魂一时也看呆了。少年道，“看什么看？这就是老子的本身。”
　　孤魂怔忡，道，“我听你声音，还以为是个鬓霜须白的老人。”
　　少年笑道，“我以为那样听起来威风，一些胆子小的鬼魂真就怕的扭头走了，省了我好大力气。“
　　孤魂笑起来，“原来如此。”又看了看他，“不知冥府上下有几个鬼知道老树精的本身是个年轻男子，怕要吓掉下巴。”
　　少年道，”知道的鬼不是投胎转世，就是饮下了孟婆汤。像你，”他看了看他，“你也是要投胎转世的，哪里还会记得我是什么样子。”
　　孤魂笑道，“说的也是。”
　　少年道，”若不是见你有趣，我才不现出原身。六十年了，我就没碰到几个有意思的鬼，往生路上皆是怨念与执念，我待的久了，也差点要抑郁了。“
　　孤魂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管理差事总是无趣乏味的，日复一日，难免叫人厌烦。”
　　少年踢了踢脚底下的枝叶，叶子尖尖摩挲着他□□的脚底，生出些有趣的痒意，“倒也不是全无趣味，有些要去人间的鬼，为了求我放过一马，将生前遭遇说的巨细靡遗，声泪涕下，只为能感动我。我自然不会放生，那些遭遇有的却十分有趣，我权当故事来听了。“
　　孤魂像听到什么得趣的，眼中一亮，用肩膀推了推他，“那你不妨说一个听听。”
　　少年扭头看他，”那你怎么不说？“不等孤魂开口，又后知后觉道，“你喝过孟婆汤了，我给忘了。”
　　孤魂道，”你说一个呗。“
　　少年低头思索，“待我想想。”
　　孤岛又推了推他，“有什么可想的，你听过的总有几百个，难道一个也想不出？实在不行，说一说你自己的也好。”
　　“我？”少年猛的抬头，“我有什么故事？”
　　“冥王不是给你了了一桩心愿吗？”孤魂像才想起什么似的，眼睛更亮了，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说你自己的故事吧。旁人的故事有什么意思，再者你也未必记住，你看你方才连我喝过孟婆汤的事都给忘了。”
　　少年一时无语，像是真的回忆起自己的事情来，眼中有些迷惘，像覆了一层看不清的纱。一晌才道，“说我的故事？罢了，说就说罢，只是事过境迁已六十载，有的事我也记不清啦，你权当听个响儿罢。”